京郊驻营。
“为何叫混沌骑?”
一名小兵问另一人。
今日,征西将军在营中选练出了四百名精兵,给每一名都配上了特制的盔甲和战马。
说是盔甲,他还有些怀疑。因为地上四百个怪模怪样的铁疙瘩,每一个看起来都得有六七十公斤重,寻常士兵哪里能穿的上?
即便是这优中选优的四百名精兵,在套上盔甲后,连步行都勉强,更不用说作战。
征西将军说,这是混沌骑。
混沌是昆仑山上的凶兽,长毛四足,似狗熊而无爪。
这四百名士兵,浑身的重甲刀枪不入,面甲以铁栅覆盖,仅露出双目缝隙。列队的时候,如同四百座铁塔。当他们骑上同样披挂覆面重铠的黑马,移动时,就像一座铁山。
什么样的敌人能够抵挡这铜墙铁壁的冲击?什么样的敌人才能在这洪流般的铁蹄下幸存。
征西将军也穿着同样的重甲,只是他的是银色的,而其他人是黑色。他的头盔与士兵无异。当他放下面甲时,所有士兵都如出一辙,所有人皆化为同一具钢铁躯壳,只剩下“碾碎一切”的意志。
他在日光下举起血锈重剑,沉声道:“你们是最勇武的战士,是本将军千挑万选的混沌骑!这身盔甲是为你们所制,你们会经历最残酷最艰苦的训练来适应它。混沌骑,会成为历史以来第一支零伤亡的部队!”
零伤亡!
在场的每一个士兵都沸腾了。看向征西将军的每一双眼睛都燃起炽热的信念,他们的嘶吼声与战鼓共振!
詹士杰站在袁景修身后,移开脸,眼睛慢慢红了。
与此同时,树后还有一个影子,沉默地离开。
这个影子一直跟着袁景修,直到他们站在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
“我原以为你只是一个卑劣小人,但你刚才那番话让我改观了。你还算一个不错的将军。”
袁景修转过身,看着那张脸,笑了。
“方峤,你来找本将军,就为了说这个?”
“听说你以前好像也是个了不得的将军,怎么,难道你是来传授心得的?”
两个人都没有带任何武器。袁景修不带,是因为他不怕。而他却不知道方峤为什么不带,是因为傲慢?他笃定自己完全胜不过他?
方峤淡淡道:“看来你额头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
袁景修笑得更厉害。“多亏陛下赐药。”
方峤压怒:“你明知他不是那个人,为何还要做这种事?”
“你问我为何?”袁景修挥开紧攥自己衣领的手,缓缓道,“两厢情愿的事,我便做了,有何不可?”
方峤喉间逸出毫不留情的讥嘲。“你不过是一个可笑的赝品,也配谈两厢情愿?”
他说的赝品二字,刺痛了袁景修的心脏。他不由自主想起那晚听到的称呼,胸中涌出无法控制的怒火。
是,他是赝品,是替代品,他都知道,在梁衡失神地看着他收剑的动作,沉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的时候。他心中那些敏感、纤细的喜悦,在得知方峤这个人的存在时,一瞬间便化作万千根淬毒的针。
“你是想说他认错了人?”袁景修摇头道,“可是你看看我身上的衣服,头顶的冠冕,腰上的佩剑,哪样不是他赐予我的?难道一直以来,他都认错人了?”
他高兴得像一个衣锦夜行的贼,终于能将偷来的一切展露在正主面前。
“我如今是大燕唯一的征西将军,麾下兵马无数,出行车马仪仗,侍仆多至百人。将军府前,无数人匍匐而至,只望与我结交。这天下谁人不知,我是陛下座前最受宠信的臣子?你难道还不懂,被抛弃的人到底是谁!”
方峤瞳孔缩成针,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所有的骄傲和自信仿佛一瞬间被打得粉碎。这桩桩件件,确凿无疑。他知道袁景修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每一句都无法反驳。
日光被云层遮蔽,阴影笼罩大地。两人的关系在很早以前,似乎就已经发生了颠倒。
袁景修踏前一步,吞食着越来越微弱的光。
“方峤,你已经没有任何用处。如今我对他来说,才是最有价值的那个人。你怎知他抱着我的时候,不是将错就错?!”
唾沫混着血珠飘坠,袁景修脸上一酸,呛出一枚断裂的齿。他喉咙里挤出咆哮,右拳骨节咔响,蓄力回击。
对方的拳头砸在颧骨上时,方峤反而用额头猛地撞向他的鼻梁骨。软骨碎裂的脆响混着血沫喷出,两人像两只发疯的野兽,缠斗滚入被雨点打湿的叶丛中。
袁景修抡着指节在对方肋骨上砸出碎裂的凹陷,他后颈血管突跳如绷紧的琴弦,侧头刚躲过树枝的穿扎,就大叫一声。因为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已掐进他眼窝。
“去死吧——!”
血管破裂后双眼赤红,他怒吼道:“杀了我!有种你就杀了我!”
雷劈着雨流到方峤脸上,晕出一道血红。他松开了袁景修,颓然倒在地上,任由雨水冲刷着自己发热的躯体。
雨滴和眼泪在袁景修的鼻尖碰撞,潮湿的腐气灌入肺中。他捂着脸,喃喃道:
“我早就不想活了......我付出了这么多,几乎牺牲一切,才走到今日。那么多人都看着我,我不能死,我得活着......”
“我知道。”方峤躺在雨中,疲惫地闭上眼,“我知道那种感觉。我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梦见那些死去的人。”
在一无所有的时候,那点情意,就变成了支撑方峤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只是独木终究难支,为了活下去,他必须找些其他事情去做。
“至少你比我幸运,你还有一群信任你的将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