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的书房中,湖笔徽墨,篆香古籍,一应俱全。窗前植着兰菊松柏,与墙上挂着的名家山水画互相呼应。
陶瑞谦坐在主位,放下手边的清茶,问道:
“你想见陛下,是要跟他说什么?”
陶洵盯着他身上象征着指挥使身份的官服,竟然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然而她的沉默在陶瑞谦眼中却是另一种意味。
“你想告诉他,这些诗是你作的?还是想说,为他出谋划策的人,其实一直是你?”
兄长的诘问让陶洵黯然退后。她紧握着轮椅扶手,好像这是她在这座华丽宅邸中唯一的所属物。
“哥哥,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陶瑞谦眉头一皱,温和的气质消散无踪。他压着眼皮的时候,甚至显出刻薄阴狠。
“你在怪我?我只是选择了对我们最有利的做法。难道我付出的很少么?我要不做这些,我们要等到何时才能有出头之日?”
陶洵摇头:“我只知道我的哥哥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君子。他最痛恨贪赃枉法、擅权弄奸的官吏,最不屑与残害忠良的鹰犬为伍。”
她说的这些话,字字句句皆直指陶瑞谦,他哪里会听不懂?
“难道我不想每天做几件为国为民的好事,身边全是志同道合的同僚,死后轻轻松松青史留名?可是如今朝堂上不需要比干和屈原,只需要我这种人。”
陶瑞谦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谁又能一身清白地爬到高位?上天给予陶瑞谦的只有这一次机会,而他紧紧地抓住了,仅此而已。
“我跟他们连话也没说过,更没有仇。里面有好些人,我甚至可以跟他们坐在一起,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我是不得已而为之,你明白吗?”
陶洵红着眼:“你说的不得已,是什么?”
点天灯的那一晚,陶洵的轮椅停在尹弘面前。两人的影子拉出两道长长的裂缝。
“老师。”
她看见尹弘散落的白发既昏暗又浑浊,也看见了他衣摆上溅上的血滴。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两个人是她最亲近的人,为何会势同水火,反目成仇。
尹弘抬起头,看见那张相似的脸上布满担忧。经年累月的相处让他对这位弟子的本性再理解不过,他从来没有看错人,无论是陶洵,还是陶瑞谦。如果这两个人能够互换,今日的局面是否会完全不同?
他喉咙中咯出一口血,悲痛道:“奈何啊!奈何!
尹弘紧攥着陶洵的手,奋力从地上爬起,两肩颤抖。“你先前说的那些话,那些话,让为师再好好想想。”
几日后,一处隐蔽的废屋。
谁也不会想到当朝的几个位高权重的大臣会屈身就坐于一座破败的茅屋中。他们的眼睛中都攒着同样的怒火。
这几个人,或是刚正不阿的御史,或是文采出众的翰林学士,或是声名在外的能吏,在枭卫眼中,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尹党。
其中一个人说:“这是我一个死去多年的远亲名下的房产,荒废已久,必能避过他们的耳目。”
这京城中处处皆是枭卫的眼线,若要商议要事,他们只能不得已来到这个地方。
王御史的事情在座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谁不恐惧自己会变成下一个被加害的目标?
一个年老的官吏目露惧意:“陛下明摆着要与我等斗到底。如今枭卫猖獗,内阁已经形同虚设。下官已经拟好了辞呈,只盼望退下后当个著述讲学的老学究便罢了。”
另一个官吏疾言厉色:“你也退,我也退。那我们做的一切,岂不都付之东流了?”
待吵嚷的声音平息后,尹弘缓缓道:“诸位,我们还有最后一次反败为胜的机会。”
“如今御驾移于行宫,行宫的防守远没有京城严密。等大计既成,内阁便可顺理成章代行天子之权。”
在座之人皆惊悚而起。这话里话外,不就是要他们做弑君的乱臣贼子吗?
很快便有人提出了异议:“若天下无主,四海之民如何悦服?”
“不。共治天下的是你我,还有逐级的官员。只要让他们都明白这一点,朝堂就不会乱。朝堂不乱,国家不乱,百姓就能安。” 尹弘目中划过厉色,“若万不得已,我们还可以寻回那些出宫的嫔妃,就说是陛下遗腹子流落民间。新君长大要五年,十年,在这段时间,再巨大的变化也会慢慢被天下人接受。”
有人擦掉头上的冷汗:“这实在是前所未闻,您所构想的能长久吗?”
“为何不能长久?千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贤达之士立律法、定纲常;六部推行律令,行治民理政之责;又有大理寺等司,凭证断狱。彼此制衡,犹如鼎之三足,则天道均平。我们还有科举,可以补充新的人才,以至万世不竭!”
众人瞠目结舌,心神撼动不能言。过了很久,有人试问:“行刺是大事,尹相已做好十足的准备?”
尹弘点头:“本相已买通行宫侍卫,时机一到,刺客便可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