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九月,关西大旱。天教以佛母出世为号揭竿而起,百姓襁褓相随者日以千计,教众骤至数十万。义军星起,势如燎原,攻城略地,声势益壮。
十月,征西将军奉诏,率五千骑西征陇州。三军大振,敌溃如潮,斩首三千余级,虏两万众,获牛羊辎重不可胜计。
御书房外。
“宣征西将军袁景修觐见——”
两扇朱红大门缓缓向内推开。门扉完全敞开的瞬间,跪在两侧的侍卫甲胄齐响,袁景修趋步入内。
太监们捧着他刚解下的染血战袍,垂首更低。殿外还有一个人,不顾拦阻,紧跟着踏入了御书房内。
袁景修跪拜在地。
“微臣幸不辱命。微臣率混沌骑设伏,趁敌疲而击之。三日连战,贼寇溃逃百里,我军乘胜追击,俘获敌将十名、战马五百匹,收复失地三城。”
大门被撞开的异响在袁景修平缓的语调中显得尤为突兀。但是座上的皇帝表情未变,于是他继续汇报。
袁景修汇报完后,就垂首立于一旁谨听吩咐。御书房一时寂静极了,唯有皇帝袍袖掠过案头奏折的簌簌声,以及两立一坐的三个人。
皇帝扫过战报上“全歼”的朱砂字迹,连声说好,大笑道:“不愧是朕的征西将军,这一仗打得漂亮!”
天教叛军兵分三路而来,其中声势最为广大的一支已为袁景修所破,一举挫败叛军气焰。其余两路势单力孤,迟早被重兵围剿而尽。
袁景修道:“我军兵马未疲,微臣再请出战!”
“天教教匪,煽动百姓,祸乱社稷。朕必欲出之而后快。宁可错杀,也绝不可留下任何后患!”
天教难除的原因是教众没有明确的特征。只要他们将头上白布一除,跟普通百姓毫无区别。现在各地都已颁发禁令,城镇之间禁止居民流通。若有擅离者,卫兵不需向上汇报,便可当场斩杀。
“微臣等定当竭尽全力,助陛下铲除邪教,还天下太平。”
梁衡掩唇轻咳一声。连日的宵衣旰食让他精力疲惫,在大喜之后,情绪一空,身上乏得很。他招来康德海,康德海先躬身行礼,再恭敬道:“陛下龙体乏了,两位大人请随奴才退下。”
“谁说我要走了?”
方峤扫视过殿内众人,目光停在皇帝身上。皇帝已从椅上站起,侧身朝着御书房里间。
方峤踏过一块块金砖,跨上金阶,抓着梁衡的后脑勺就吻了上去。
袁景修手攥得极紧,跟着康德海退出御书房。在门合上之前,一句“微臣告退。”轻飘飘砸在地上。里面的两人已经分不出空闲,自然都没有理会。
皇宫内,一处隐秘的牢房中。
一个干枯的人被铁链倒吊在半空。一双手臂垂落至地,因为充血而淤肿。乌青的血管如蛇般爬过他格外苍白的皮肤,与纵横的划痕合在一起。
很快,一个下人又从他的指尖挤出血液。那个人就像一具尸体,但他身上竟然还有新鲜的血液,着实令人惊讶。
当着方峤的面,梁衡将那碗血饮下。很快,他身上的痕迹就消失了。
“原来他是你的家人。”方峤道。
“嗯。”梁衡将嘴角残留的血迹抹去,笑了笑。
欺骗,又一次欺骗。他似乎永远也无法对方峤坦诚。终有一日,方峤一定会后悔的。他想。
“放了他吧。”方峤说,“你可以喝我的血。”
他在说什么?梁衡甚至在怀疑自己的耳朵。难道他不应该用憎恶的眼神看着自己,就像他之前看见那些鳞片一样。
梁衡忽然感受到一种潮湿的、黏腻的液体。他起先以为是牢房的潮冷,但是它是热的,是方峤的血。
方峤正将手腕贴在他唇上。
梁衡狠狠推开了他,冷脸道:“你的血没用,朕已经试过了。”
他仍记得高容化鸟的那一夜,他躲在阴影里,慢慢走向了昏迷的方峤。
“一定有用。”
方峤不依不饶贴了上来,抓起刀,刺入梁衡肩头。血混在一块,在两人的衣服上爬出深暗的痕迹。
方峤的腕骨强硬地嵌入梁衡齿间,将那些令人作呕的液体一滴一滴送了进去。紧跟着他肚子上就挨了一拳,方峤的后背撞在墙上,他抬起脸,满脸笑意地看着梁衡脸上的鳞片浮现又消褪。
“看,你爱上我了。”
他似哭似笑的轻音让梁衡比他更快瘫倒在地。梁衡用手指抠着自己的喉咙,直到额上爆开青筋,才呕出一些混着血丝的唾液。他惊惶地抬起头,牢房的天窗在方峤脸上打出寒白的光,眩目明亮,犹如一场角逐中最终的胜者。
殿下,你又输了。
束着马尾的少年将木剑扔在一旁,向他伸出手。混着汗水的笑容比背面的日光还要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