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就要到年末,林之孝一家在采买的位置上却越来越举步维艰。
他二人原来还以为,只要不克扣,不贪污,小心谨慎,太太暗里盯着他们的眼睛就难得寻到错处。他们哪里知道,就是本份守己,动了太太的权,也会碰钉子。他们碰到的最大的钉子,便是负责管着公中的账的吴新登。
前儿王夫人让林之孝购些新棉花,要给宝二爷和迎春姑娘做小棉袄。就这么点儿给小孩儿做衣服的棉花,走账时,吴新登就让林之孝跑了三趟,不是找不着人,就是文书不齐,再就是说他虚报。
王夫人催得又急,劈头盖脸就骂他,“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一点棉花都买不回来,怎么放心把整个府里的采买交给你?”
最后,林之孝只得拿出自己的银子,先顶了棉花的账。好在,小孩儿做衣服用不了多少棉花,就是上好的新棉,也就一两银子的事儿,先顶着就先顶着吧。
然而,接下来的婚宴的席面儿交待下来,对林之孝一家来讲,就是天文数字了。
邢夫人又要显摆阔气,反正婚宴走的是公中的账,不花白不花。
林之孝素知邢夫人不是会为人做主的人,便去找老太太。
老太太疼爱孙辈儿,就撂下一句话,孙子的婚礼只能好,不能差。
林之孝又不好把吴新登在芝麻绿豆大的事上为难他讲出来,恐老太太觉得是他没有本事,摁不住太太的人。毕竟林家曾经在父辈就没有及时站老太太的边儿,此时更不能把短儿给老太太瞧见。
林之孝一家乌云不展,连小红都察觉到父母的窘困,在炕头安安静静地待着。
“要不,你们去找找珠大奶奶。”
林母说出这句话后,林之孝家的眼里都放出光来。她等的就是这句话。想在府里苟个三不沾的老好人,也只有当年荣国公还在的光景,府里内务清明,才能这么干。荣国公走了之后,老太太重用投了她的人,才有了赖大一家的发迹。再后来王夫人来了,王家陪嫁来的人一个个都成了二主子。现在珠大奶奶有崛起之势,林家要是还不抓住机会,莫说发迹,眼下公中不拨席面儿的银子,林家就要给难得没路走了。
林之孝家的恭敬地道:“媳谨听母亲的吩咐。”
林母叹了一口气。林家作为家训留下来的,“做本份人,吃安生饭”,眼看着是要行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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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之孝家的借着来给李莞送菜谱,跟李莞把事情的始末将了一遍。从王夫人让林之孝采买棉花,到吴新登不给报账,再到王夫人斥责林之孝办事慢,最后到吴新登不发放采买酒席食材的银子。
“大奶奶,让我家那位领采买,就跟在火架子上烤一样。林家根基浅,堪不了重任。与其将来让太太寻了错处发卖了,不如大奶奶另选合适之人。我们一家感念不已,愿世世代代为大奶奶当牛做马,来报答大奶奶的恩情。”林之孝家的泣诉道。
李莞正等着林之孝家的来跟她反馈,她料到林之孝一家会有难处。林之孝一家的状态,就像空降的一个部门小领导,底下员工尾大不掉,合起伙儿来不对付。这样的光杆小领导,通常是干不久的。
但是,也不是没有破局的办法。李莞既往社畜生涯中,就见过单枪匹马跳槽过来,盘活整个部门的牛人。那位牛人的办法,就是搬出跟部门有直接利益关系的领导,底下人就老实了。
在李莞看来,林之孝家的今日来对她哭诉,压根就不是来辞采买管事的,而是来找她出头的。
在职场,被小团体排挤得立不住了,找直接利益相关的上级,就正解了。
“妈妈莫急,林家的祖太爷从荣国公开府就在府中了。若说林家根基浅,就没有几家能算根基深了。咱一码归一码。现在是报账出了问题,那就从报账的人那里下功夫。”李莞说着,让炒豆儿给林之孝家的搬了个椅子。
林之孝家的在主子处还从未坐过,瞧着椅子,惶恐不敢落座,直到炒豆儿将她按在椅子上。
林之孝家的坐定稍安后,便道:“可那管账的吴新登,是太太的人。”她一边说,一边觑着李莞的脸色。林之孝家的又想透底,又怕哪句话说过头了。
李莞笑着道:“我知吴新登是太太的人。太太必是公正的。妈妈且先家去,明儿辰时来我这里,给您化解之法。”
林之孝家的心中狐疑,但又见珠大奶奶气定神闲地烤着火,疑虑便小了一些。且珠大奶奶跟她说话间,连太太的一个错字都没讲,还真是滴水不漏。林之孝家的对李莞更是心服,心想她肯定是有办法的了,便道:“那奴家就先家去了。”
“妈妈等等。”李莞说着便让素云抓了一把碎银子出来,“妈妈辛苦了,请妈妈吃个茶。”
林之孝家的瞧那把碎银子,至少有好几两,连声道谢。
李莞又让炒豆儿包了些糕点给林之孝家的。“今天我这儿的米糕蒸的软烂细化,妈妈带回去,家里的老人孩子也一块儿尝尝。”
林之孝家的把银子和糕点带回去后,一家人心照不宣,觉得这次应该是跟对人了。王夫人的人为了一两银子的棉花要难死他们一家,珠大奶奶不但贴了银子,还想到他家的老人孩子。
林之孝家的心想,跟着珠大奶奶好好努把力,争取让小红脱了籍,将来能寻个正经人家扬眉吐气地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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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贾珠一回来,李莞就将他往书房引。但见书房烧着火盆,屋里暖暖的。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笔墨纸砚,贾珠嘴角不禁上扬。
“借夫君墨宝一用。”李莞体贴地解下贾珠的斗篷,里边是湖蓝色的官服。
“娘子是想我写诗,还是作画?”贾珠一手提着毛笔,一手挽起袖子。娘子曾夸他的字跟人一样好看,这让贾珠心花怒放。时值年末,应酬也多了,陪她也少。今儿定好好表现一番。
李莞笑着道:“今儿既不写诗,也不作画。今儿咱写账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