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天历十二年之人而言,文蓝吟将脏水泼到尚书侍郎身上一箭双雕,既逃脱罪责又栽赃陷害上司同事,是完美隐身的既得利益者。对天历十八年之人而言,文蓝吟虽在文辰空降成为礼部侍郎后退居二线,但相比文辰新手上路来说,文蓝吟故技重施重蹈覆辙的可能性更大。
大部分人对波诡云谲的朝堂看不清晰,但危险雷达也在拼命鸣叫着提示他们不要试图将罪责往文辰乃至文丞相身上套。能惩处文侍郎已经颇为不易,贸然向上伸手容易跌落深渊。
“文侍郎在礼部任职多年,更是在天历十二年科举舞弊案中大义检举礼部尚书与侍郎,本宫当年听闻便格外欣赏。接管此事后便想邀请文侍郎助本宫一臂之力,却不想查出了些不得了的东西。当日你拿出的证据是另一侍郎亲笔所书的名单,他临死前又咬死沈尚书才是主理人,拿出伪造的证据把沈尚书拖下水,文侍郎可还记得?”
沈兰祺从主簿手中接过六年前的物证,礼部存放再得当纸张也有些发硬发脆,仿佛微小的转接就会让它们碎为飞灰。
风匡野将桌角茶盏摔到文蓝吟身边,迫使他抬起头。男人望来的眼神死灰般沉寂无波,他已经知晓命数,不再做无谓的挣扎。麻木开口道:“罪臣确实于六年前揭发侍郎主理科举舞弊一事,至于他拿出的证据是否伪造,罪臣也无从得知。”
“文侍郎一定不会想到侍郎临死前还会拿出一份向上级汇报的名单,至于其上盖的‘沈’字私印定音了沈尚书的死罪。”风匡野用指腹描绘“沈”字周围环绕的松枝。
大盛清平,百官以书画养性,因此除政务所用的公章外,各人还会有私章用在一些特殊的场合。沈尚书平日深居简出,鲜少与人往来,也极少有书画流传,他的私印模样也一直不为人所知。
名单被拿出,缠绕着松枝的“沈”字私印却并未得到当事人的否认,众人理所应当地认为沈尚书确实参与其中,沈沉松也因此被判斩杀。
沈兰祺打开一直放置在身后的樟木箱,从中取出数十篇诗文作品与画作,落款时间跨度极大。第一首诗写于女儿降生,最后一幅画作是天历六年初春的凌雪红梅,另有公文若干。尽管内容纷杂,时间久远,盖在上面的私印却是兰草簇拥缠绕的“沈”。
风匡野起身展开凌雪红梅图好让众人看清落款,又将桌案上另一张同样年代久远的纸拿起来,同样的名单同样的字迹,落款上却是水波荡漾的“文”字。
众人一眼认出这便是文蓝吟的私印,台下一时人声轰动。
“六年前文侍郎断尾求生又栽赃陷害时,可曾想过倘若有一日伎俩暴露时该如何办呢?”风匡野问地饶有兴味,毕竟即使有文丞相在背后做靠山,文蓝吟玩的也还是很过火。
可惜文蓝吟并没有遂她的兴致,也许是知道再无转圜余地,他很爽快地磕头认错,“科举舞弊是罪臣一人操办,多年来敛下的钱财都被收在京郊的私宅中,公主此刻便可派人前去清点。侍郎栽赃嫁祸沈尚书也是微臣授意,沈尚书不愿配合,罪臣无奈只能出此下策。”
沈兰祺小心珍重地收好字画,径直跪下,叩头有声,“草民恳求公主为沈尚书洗明冤屈,还我父亲清白。”
风匡野弯腰将她扶起,“文蓝吟已经承认沈尚书当年罪责都是他栽赃嫁祸所致,本宫会向父皇说明,沈小姐不必再忧心。”
文丞相见文蓝吟已经承认全部罪名,顺势开口道:“我文家世代清廉,谁知旁支竟出了你这般无耻之徒,实是我教养无方看管不利,令列祖列宗蒙羞。我此时此地以文家家主的身份将你逐出文家,休要再打着文家的旗号招摇撞骗为自己牟利。”
风匡野握着沈兰祺颤抖难自抑的手,看着台下人演完这场闹剧。
“文丞相所言极是,文蓝吟是您一手调教大的,却办出这种丑事。文辰身为您的独子,即使科举考试出众到能让他直接担任礼部侍郎,仍是把事情搞地一团糟。父皇母后肯定不会愿意将本宫嫁给这样的人,依本宫来看,不若让文辰从九品录事做起也好多历练,再将安顿受害举子的事情交给他,想来他肯定会收获颇丰。您说呢?”
文丞相没想到风匡野竟然敢这样磋磨文辰,方才佯作的恼怒僵在他脸上,面色更铁青一层,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略一点头便拂袖而去。
朱家主见主心骨要跑,自然灰溜溜跟上,不想身后三公主又叫住了他。“朱家主莫急,本宫有件事想要请家主相助。”风匡野将沈兰祺扶坐下,一步步走下高台。
朱家主挂上奉承假笑,紧张却不断满溢。“能为公主效力乃草民之幸,公主您尽管吩咐,草民定全力以赴。”
风匡野指向在殿外乌泱泱跪一片的富家子弟,声音提高好让众人都听见。
“本宫猜盛京大半富商都借此事将孩子塞进官场,唯有朱家子女仍潜心从商,可见朱家主是个聪明人,能够担当协助户部尚书清查盛京商场的责任。”
朱家主的冷汗霎时如浆涌,但三公主面带柔和微笑盯着他等回答,即使知道应下此事会让盛京商贾对朱家群起而攻之也不得不应下。
风匡野听到肯定答复,抬手拍拍朱家主战栗的肩头,“希望本宫没有看错人。”
朱家主再也撑不住,“噗通”一声跪下,“草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还请公主放心。”说到底朱家是凭着皇帝对朱贵妃经久不衰的宠爱才逐渐壮大,有着皇帝的扶持,朱家主不需要特别大的能力与心理素质便做到了皇商,此刻被吓破胆也情有可原。
风匡野吩咐江勋将富家子弟押在大理寺中,又让郁舟行安置举子们,带着文蓝吟、沈兰祺、张风临等人入宫求圣旨。
皇帝听着江勋的复述看完主簿记录的卷宗,对风匡野的处理不置可否,吩咐太监拿出一张空白圣旨,又亲自将笔递给了风匡野。
瞬息之间,风匡野脑海中分析出无数个皇帝此举的用意,最终这份三公主亲自颁发的圣旨传到了大理寺。
文侍郎作为天历十二年、十八年科举舞弊案的罪魁祸首判五马分尸;沈尚书被栽赃的罪名被洗清,追封“太师”,修建衣冠冢以供后人敬奉;户部尚书将清查盛京商场,参与科举舞弊的商贾视情况缴纳罚款;文辰被贬为从九品录事协助张风临、郁舟行两位走马上任的新礼部侍郎安顿受牵连的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