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桐深吸口气,一步踏出,仿效他人模样一礼,继而铿锵道:“学生仍有不服之处。”
“不服之处?”
竹师叔眉峰微微一沉,道:“宫中从不留鸡鸣狗盗之徒,且不论如何你被捕便有妖族袭击学宫,只说《秋水剑诀》是我等于众目睽睽下自你行李中搜出。”
他抬袖拿过案上一本簿册,随意翻了几页,甩手丢在林疏桐身前,“还有此随笔为证,已验过笔迹,是你亲手所书。”
“又从床铺上翻出几本妖族功法,还有何可堪辩驳?”
他说得详尽,显然是说与谢照乘听的。
林疏桐管不得那许多,只凝神向那纸上看去,见果真书着须早日得到秋水剑诀,登时心神剧震。
竹师叔身后突然冒出个脑袋,是一约摸七八岁玉雪可爱的小男孩,此刻将双手卷作喇叭状,很有几分隐秘意味同谢照乘说话。
“照乘乘!我告诉你,这位可太有意思了!”
以手支颐百无聊赖的少年眼波流转,剑眉一挑,眸中现出些探寻来。
这大大鼓励了那孩童,声音更拔高了许多,在场之人无不听得清楚分明。
“他原不过一个后厨打下手的,但陡然一跃成为漱石院学子,彼时四院都议论纷纷,可这些皆在他谋划中。”
“我好奇去问过,他激怒的新入宫学子与他所无仇怨,且当时所说的话并不合他所作所为。”
他滔滔不绝:“倒像是掐准了时间,在景师兄路过时刻意叫人为难于他,装作可怜模样,好借景师兄自后厨脱身进入漱石院,又因不能涉及更多秘籍功法,与妖族同流合污又偷了秋水剑诀。”
四下哗然,显然是初次听闻。
作为主角的景瑜自是颇有威望,是以不少人对林疏桐怒目而视,连始终都眉眼带笑的谢照乘都滞了滞动作。
林疏桐盯着那不知是被谁以笔圈出的秋水剑诀,只觉得脑壳突突地疼。
原身哪来的这许多小心思?竟还写将出来,此时叫人拿住,岂非是不打自招?
竹师叔一合书,淡淡道:“只偷盗学宫重书这一条,便足以定你个死罪。”
“若你拿不出证据证已清白,再解释那数本妖族功法的来处,诛佞川就是你的去处,你有什么要解释的么?”
林疏桐眼皮跳了几跳,心知绝不能认下,梗着脖颈坚定道:“我确实向往秋水剑诀,但并未真正动手。”
书里的林疏桐只一笔带过,借以引出景瑜心之所系的白月光,并没这样的戏份,是以他其实并不如何有底气。
方才说话的孩童润了润嗓子,开口续道:“照乘乘你可要小心他,这家伙对你可不怀好意!”
谢照乘要去端茶的手一顿,恰好林疏桐为这话所吸引,抬眸望将过去。
两人四目相对。
那孩童还在絮絮叨叨,语出惊人:“他那随笔写了半本照乘乘你的名姓,还绘有几张你的小像!”
林疏桐听罢,睁大眼睛,立刻捡起平铺在地的随笔,向后翻上几页,果然见满纸谢照乘的名姓,其间穿夹数行皎皎二字。
稍后些的篇章里,男主攻景瑜曾提过,谢照乘的乳名便唤作皎皎,这样亲昵到极致的称呼…怎会出现在原主的随笔里?
他恍然间念起见谢照乘时,这具身体异乎寻常的心跳,与狭仄空暇里那惊鸿一瞥的碎片回忆,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过来。
原来的林疏桐,应当是喜欢谢照乘的。
“怎么会?”
林疏桐喃喃自语,不可置信。
这具身躯在《枕上秋》中,是作为谢照乘替身存在的,也就寥寥几笔,并未提他心悦谁,哪怕要喜欢,也该是景瑜才对……
怎么会是谢照乘?
他艰难自迷惑里抽身,不由自主就去瞧谢照乘。谢照乘亦有些怔忪,但很快便回过神来,见林疏桐望来,竟还笑了笑。
那笑里盛着经年佳酿,不必入口,只须一望,就教人醺醺然飘飘然,醉倒其间,再不肯睁眼。
应当是被这身躯所影响,林疏桐瞧得脑袋一阵发晕,甚至都未发觉谢照乘于何时起身,就夺走了他手里的随笔。
等林疏桐回神,他已然成了所有人的视线焦点。
且不说竹师叔那颇为意味深长的目光,就连身后门边也探出许多脑袋,显然是来瞧热闹的,个个眼中如有火苗跃动。
立在一旁的风吟晚更是脸色难看,看林疏桐的眼神掺着几分鄙夷。
他对景瑜向来敬重推崇,对谢照乘也好感甚于旁人,林疏桐这一回是踩着风吟晚的心思,将人得罪死了。
“秋水剑诀上唯有你的气息,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竹师叔一振衣袖,负手于腰后,道:“有这样深沉的心思,偷盗宫中功法,还是个人妖混血,与妖族私有联系,学宫如何能留你!”
话音未落,举座哗然,甚至有人拍案而起,愤慨道:“既同妖族有莫大的干系,岂能容他?”
此言一出,登时无数人附和。
九州世界五族分立,其中人妖两族血仇累累,彼此互相仇视,恨不能将对方剔骨除肉,几可算作是不共戴天。
这样的情况下,同妖族扯上关系,已经约等于宣告死刑。
林疏桐嘴里发苦,拧着眉头拼命思索,还未得出个结果,竹师叔已然背过身去,出声道:“没什么好再说的。”
林疏桐心中咯噔一下,深觉天要亡他,正要开口再挣扎一二,却有声音抢了先,“师叔且慢。”
他顺着声音出处望去,但见白衣少年将茶盏往桌案一搁,自座上起身,手中还捏着那册随笔,含笑抬眸。
那少年顾盼神飞,道:“竹师叔道,秋水剑诀上并没他人气息,这却是有意思了,半月前我离院进藏书阁时,还随手翻了翻。”
身为四院首座之一,出身又异常贵重,要秋水剑诀自是如探囊取物。
先前叫喊着要让林疏桐吃不了兜着走的学子们皆住了声,仿佛只被扼住咽喉的大白鹅,彼此面面相觑。
竹师叔惊异回首,目光定在谢照乘面上,似在斟酌他方才所言是真是假。
谢照乘微微一笑,续道:“我翻阅秋水剑诀时,正好有人送了梨花白来,饮酒翻卷,必然沾染其上,怎会只有他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