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师叔哑然,瞧了他好一会后,方低下声音说话,“照乘这话的意思是?”
“有人在秋水剑诀上动了什么手脚,也说不准。”
少年捏着那册随笔,状似不经意地敲了敲左掌掌心,虽在笑着,却平白多了压人的威势:“师叔说,是不是?”
林疏桐瞧着谢照乘那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虽未将《枕上秋》看完,但也清楚谁都须得让谢照乘三分,看这光景,谢照乘这是要保他?
少年倒也没再叫林疏桐猜想,眉峰稍稍一抬,悠然道:“不如取秋水剑诀来,仔细瞧上一瞧。”
堂上灯花噼啪两声,林疏桐分明望见竹师叔抿了抿唇,缓缓转过身来,朝附近学子一挥手:“去,将秋水剑诀取来。”
那学子抱拳匆匆而去,一室静寂里,谢照乘翻动手上随笔,纸页的声响分外刺耳,却在数息后陡然停顿。
林疏桐眼皮一跳,稍一抬视线,堂上那白衣少年果然正盯着他,瞥见他望过来,微提衣裾,顺阶而下。
他隐约觉得不妙,赶紧垂眸,眼观鼻鼻观心,但视野里还是出现一双纤尘不染的雪色锦靴。
谢照乘瞧眼前人低垂着脑袋,一掀唇角,抬袖借掌中书卷迫使他直视自己的目光。
“本公子倒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姐妹,值当阁下字句中要穿插着谢大小姐几字。”
少年抖开那本随笔,于林疏桐眼前晃了两晃,唇边笑意更甚:“不如林公子同我解释解释,这谢大小姐…指的是谁?嗯?”
谢照乘乃是独生,这谢大小姐指的自然就是他。
他高傲骄慢,谁都不放在眼里,又睚眦必报,最是个记仇的家伙,这样的性情倒替他引来不少喜爱之人。
这些人有时便会调侃,道谢照乘如此这般,倒像谁家的大小姐。
只是在谢照乘面前,林疏桐哪里敢这样说,但凡吐出个他字,谢照乘必然叫他后悔多嘴。
林疏桐抿紧了唇,并不答谢照乘的话。
谢照乘收回那本随笔,指尖扫过那几行墨字,定在某处,眼波一横:“以为不说话就能躲过去?算上你方才那一句冤枉,两相叠加,倘若你敢骗我,就远不是叫你轻松死去这般简单了。”
林疏桐嘴角不自觉一抽。
“当然,即便你不曾骗我,也该为这半页字领罚。”
谢照乘语罢,先前出门去的那学子就疾步回堂,双手将秋水剑诀奉上。
竹师叔视线掠过秋水剑诀,转而看向谢照乘,后者不紧不慢道:“我此处有一枚观天镜的仿器,可还原物件经手情形。”
林疏桐微微一惊,观天镜可是件极其神异的法器,可逆时间长河见前尘往事,还能断因乱果,哪怕一枚仿器都有价无市。
谢照乘竟然舍得用这样贵重的东西助他?
思索到此处,林疏桐又想起谢照乘方才所言,顿时失了那几分感谢。
若真是自己做的事情,谢照乘怕是连个干脆利落的死法都不会给他。
少年也不管旁人如何想,抬手取下束袖银环,一只毛发蓬松的松鼠自他衣袖中滚将出来,怀里还抱着只松果。
这松鼠掀起眼皮瞧了瞧他,水灵灵的大眼睛古怪地盯着他,好几息后方扁嘴,是副不大乐意的模样,伸爪在身上摸索,拣出块两寸大小的三角镜往秋水剑诀上一丢。
扔罢东西,松鼠还抬了抬下巴,白了林疏桐一眼,叫后者甚是无言。
流光几闪,三角镜迅速扩大,浮在半空,无数光影在镜上重叠交错,林疏桐只看了一眼就头晕目眩,赶紧别开脸。
等上片刻,那光华终于暗淡些许,他方眯起眼睛去瞧。
镜中显现的是雕梁画栋,过上片刻,忽有一少年的面容自镜上一闪而过,模糊不清,而后便是良久的黑暗,再得见天日时,出现的影像就是林疏桐。
学宫藏书浩如烟海,秋水剑诀列在禁外借的名目中,是罕有人去翻阅的。
竹师叔面色一沉,徐徐道:“在林疏桐之前,确实曾有人碰过秋水剑诀。”
在堂众人齐齐颔首应和,没有人少眼色的去提自始自终未见谢照乘的事。
竹师叔不动声色暼了眼谢照乘,侧身吩咐道:“记下方才那镜中出现的面容,立刻去找。”
林疏桐目送着一众学子领命离去,定在原处稍一思索,还是向已回座品茶的谢照乘移动脚步,想道声谢。
但还不曾近前,谢公子便抬袖止住他的动作,淡淡道:“身上沾着血腥味,就该离我远点。”
林疏桐一噎,自然而然忆起谢照乘先前下阶的举动,对其哑然失语。
学子们的办事效率确然极高,不过半盏茶工夫,就将人押了回来。
被押回的少年神色并不见惊慌,瞧着早有准备,是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竹师叔问一句,他便答一句,很快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了个干净。
他出身寒微,十三岁时双亲为术师所害,费尽心思考入颍下学宫就是想报仇。
奈何天资不高,报仇遥遥无期,这才动了歪心思,想试着偷盗那些以他境界不可翻阅的功法修习。
他整整耗费半年,成功偷到了秋水剑诀,哪知道刚到手就被察觉,于是便随意找了林疏桐做替罪羊,碰巧撞到这倒霉蛋也有几分意欲。
风吟晚眸色微沉,不等竹师叔说话便开口道:“哪怕秋水剑诀失窃一事与林疏桐无关,学宫也容不下一个同妖族有牵连的半妖……”
“吟晚!”
话未说完,竹师叔就出声打断他,视线还颇意味深长地于谢照乘面上停留几息。
风吟晚一抿唇,眼睫微垂。
谢照乘只扯了扯嘴角,不急不徐束好衣袖,自座上起身,轻描淡写道:“通知景师兄一声,林疏桐这人我有用,即日起便归枕流院。”
竹师叔虽早有预料,听时也不禁气息沉重,少年紧接着续道:“师叔不必担心,待过几日他伤势好些照乘就会发动诛心问。”
“他若有所隐瞒,定然会死在诛心问之下,枕流院绝不许妖界细作存在。”
闻言,竹师叔神情一松,挥了挥手,无须谢照乘说话,那松鼠就攀着他衣裾,老神在在坐于少年臂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