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照乘快步流星,行向门外,走上十几步后发觉林疏桐并没跟上,回眸似笑非笑望着他:“怎么?想留在此处受刑不成?”
林疏桐讪讪一笑,也不再多想,跟上少年的脚步,好瞧一瞧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刚出门,就有人匆匆追来,及至林疏桐望见那一角白衣,才猜出是谁。
是风吟晚。
他不自觉偏头望了望谢照乘,也是一般无二的白衣,只点缀了不少金饰,较风吟晚的要华贵得多。
林疏桐不由腹诽道,这一个两个都整日着白衣,真不怕弄脏啊……
“风师弟有什么事么?”
谢照乘揉了揉手臂上松鼠的脑袋,声音清朗,揉进这半堂夜风中。
风吟晚略作踌躇,数息后方道:“林疏桐他……心术不正,谢师兄如要留他在身边,万万多加小心。”
少年哑然失笑,稍嫌昏暗的夜色里,一双眼瞳明如星子,“谢你好意,不过不须担心我,该担心的,是他才对。”
末尾话锋直指林疏桐。
风吟晚迟疑着颔首退去。
林疏桐跟在谢照乘身后,默默思索着这在《枕上秋》中没什么交集的白月光为何要出手帮他,这具身体又同他有怎样的纠葛。
胡思乱想尚未得出个靠谱的猜论,肩头就猛地刺痛,疼出一背冷汗,逼得他闷哼一声,脚步都虚浮不定起来。
方才林疏桐满心皆是要如何保住小命,肩上后脑的伤便被置之度外,此时心神一松,疼痛就如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感官。
“此处并无他人,说说罢,你同妖族究竟有何关系?这场小妖潮是否因你而起?”
虽是在问话,少年却连头都不曾回:“我可不喜欢被人骗,你最好谨言慎行。”
林疏桐颇有些抓狂,不知头绪自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咬着牙忍痛,垂首继续行走,前方的人却停步止足。
他怀里的松鼠越过他左肩,探头望来,嫌弃道:“这血腥气是越来越重了。”
少年将松鼠脑袋按下去,回首望着他肩上不住溢血的伤口,眸光微闪,陡然出声道:“常无欲以观其妙。”
尾音略略上扬,半带疑问,似乎是要他去接后句。
林疏桐心神一凛,他初来乍到,自然根本听不懂这些东西,但若不答,却也不妥。
僵上片刻,谢照乘轻笑一声,意味不明道:“不像是夺舍的孤魂野鬼,但若不是夺舍,怎会连最基础的止血都不懂?”
“枕流院、漱石院与拨云院虽不似退翳院一般专注于医道,却也必修浅显医学,如何遏制伤势加重,该是初学便会的。”
见他还不说话,少年挑眉:“不说便不要怪我立即发动诛心问了,不如你先来猜一猜,为何诛心问须得等你养好身体?”
林疏桐没想到谢照乘敏锐至此,心绪急转,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我说,我突然失忆了,不记得前尘往事……师兄你会相信么?”
少年还未开口,那只松鼠倒先冒头撇了撇嘴,莫名有几分欢欣鼓舞的意味。
谢照乘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抬袖飞出道劲风,林疏桐登时麻了半边身躯,那揪心的疼痛也被暂时封存,只是行路受了影响,姿势不大好看。
依照颍下学宫的规矩,学子应当是住在弟子居的,但谢照乘并不在此列,一年前他入学宫时,枕流院特意在最南处建了座闻雀轩,予他单住。
林疏桐呆呆瞧着半庭盛放的红梅,艳艳燃着满目星火,不确定道:“现在…是冬天?”
“当然不是。”谢照乘伸手折下一枝红梅:“是我喜欢罢了。”
林疏桐无言以对,跟着他行过好几条游廊,才转进书房。
松鼠一进门便跑开了。
红梅被随手插入案角的笔筒,少年拉开抽屉,摸出三四只小巧玉瓶,瞧也没瞧林疏桐一眼就道:“将衣裳脱了。”
林疏桐一怔,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自觉啊了声。
“难道还要本公子替你脱不成?”谢照乘拈起支羊毫,斜睨一眼林疏桐,眸中闪着危险的光芒。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林疏桐只得摸索着去解衣裳,还有半边身躯不能动弹,更是难上加难,等好不容易扯开衣带,他额上已满是薄汗。
谢照乘早等得不耐烦,剑眉微蹙,望着他拉扯肩头衣裳。
洇透的血污使得薄衫与伤口紧紧贴在一处,此时拉扯,那已止住血的伤口再度撕裂些许,红迹又渗开来。
谢照乘不禁啧了声,喊住林疏桐的动作,遥遥向外唤道:“汤圆、元宵,送热水与毛巾来。”
林疏桐不解地抬眸瞧他,却见朱柱上挽着的串串明珠倾泻而下,彼此交撞,声色极为好听,将书房隔作两方天地。
他正疑惑间,有什么踢了他一下:“蹲下来,笨蛋!”
林疏桐低头望见身前不知何时多了盆热水,两只雪兔则在合作,艰难地拧着毛巾。
他依言蹲下身去,雪团子跳上他膝盖,将毛巾热敷在那伤口上,再小心翼翼去除他衣衫。
经这一软化,就要轻便得多。
兔子们迅速换了盆热水,拧干毛巾替他擦拭肩上干涸的血迹。
浓重的血气充斥着林疏桐的呼吸,他此刻才明白谢照乘是什么意思,想了想,道:“多谢。”
“好啦!”
不知是汤圆还是元宵,将染红的毛巾丢进盆中,抖了抖大耳朵,雀跃道:“我们去将这衣裳丢了,公子有事再唤我们!”
林疏桐额上青筋一跳,瞥了眼自己光裸的上身,有心去拦住它们:“你们丢掉我穿什么?”
两只兔子哪里会管他,蹦蹦跳跳,一溜烟就抱着衣裳出门去了。
谢照乘从玉瓶里倒出些粉末,以水化开,再用羊毫蘸取,“你过来。”
林疏桐略带迟疑上前几步,掀开珠帘,血气一拥而进,他明显望见谢照乘眉峰拢起,立时自狭小的缝隙鱼贯钻入,将血气掩在帘外。
少年笔锋远远一点案侧,示意林疏桐站在那处。林疏桐便乖乖行至案侧,到底是不适应打赤膊,不大自然地往后退了几分。
软毫在伤口处扫开细痒,林疏桐低头去瞧,发觉伤口竟开始自动愈合,不过眨眼,就连伤疤都消失不见。
“背身。”
谢照乘收笔,而后续道:“疤痕可消,但伤及的经脉还要再静养上几日,不能一并痊愈。”
林疏桐照着他的话背过身,踌躇几秒后,问道:“师兄…为什么要救我?”
这世上的好,不会无缘无故,与其担心对方所图,惶惶终日,他情愿是明码标价的。
“为什么?”
身后的谢照乘似乎是笑了笑:“当然是挟恩求报,我从不做无用功,一条命,一件事,很划算不是?”
“师兄要我做什么?”林疏桐没由来的胸口一滞,直觉告诉他,要是不问清楚就答应,日后必定会后悔。
谢照乘笔尖一顿:“现在可不能说,你只要告诉我,你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