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总是匆忙的,她很快便瞧着那少年长成俊秀出众的模样,直至某时擦肩而过,她方有所感,他竟已这样高了。
也未太在意,继续捕猎以保她己身修为与自九重剑阙带出的同族,只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终是被沧浪学子给擒住一回。
金蝉脱壳,不多时她又活了,心知沧浪学子并未走远,便小心蛰伏在暗处观察他们的行为,伺机而动。
是以那年阁楼上,她便隐在人群后,恍然惊觉上官月望王青庭时眼中的雀跃,一如红菱和仲卿那无趣的来往。
许是为寻出蛛丝马迹,又或是为了其他的什么,再于巷陌烟阜拣出他身影时,周侧都会多出个人正笑闹着。
不知为何,她能从王青庭那张情绪总是淡淡、不易叫人察觉的面容上读出些笑意。
他瞧上官月时,眉眼始终都是舒展着的。
自此她甚至忽略了沧浪那群难缠的学子,不自觉就守在城护府前,偷窥着王青庭与上官月的一切。
她知晓沧浪学子未曾走远,自己也实在好奇得紧,又有恃无恐,干脆将计就计支开上官月,去试探王青庭一二。
而后便是她最费解的事情,分明是一模一样的面容,她也曾学着上官月的神态举止去旁人前走过几遭,不说十足十的相像,至少也有七分,王青庭却一眼便认将出来。
不出意外,她再次被沧浪学子围杀过一遭,不知过了多久光阴,当她撑着伤体艰难迁移,自花重城复生时,却正好以原身遇见了王青庭。
多遭的围杀使她无力化形、掩盖异样,只怕随意来个身强力壮的成年人都能将她击杀当场,她仅能蓬头垢面地蜷缩在死巷中,静静等待着恢复。
幸运的是,发现她的是一群孩童,可孩童们围着她叫嚷着,还拣了碎石烂泥向她砸去,她担心孩童们唤来人群,又无力将他们尽数屠戮,只能捂着脑袋小声回着不是。
就在此时,王青庭的身影出现于巷口,清朗的声音质问着那群顽童在做些什么,几个小孩你推我我推你,七嘴八舌着谁也没说什么便四散而逃。
碧微心头一紧,下意识垂首,只见被月光照亮的一滩水洼里的自己有人类皮囊遮掩,倒影并不见妖相,而远处的戏台正娓娓唱着斩妖的故事。
刚松口气,王青庭便伸手来扶她,和声道:“姑娘你可还好?”
她哪里敢让他近身看出端倪,忍着胸口下的激动打开他的手,王青庭微微一怔,巷口紧接着就响起上官月的呼唤声。
王青庭旋即取出一枚银锭,放在她近侧,低声道了句多保重,便退步出巷,清冷的月华在那一瞬照彻他的面容,一晃而逝。
当真是无瑕眉眼。
紧接着王青庭与上官月的笑语便扎进她心里,她收起那枚银锭勉强起身,走出这条死巷时,满街灯火如昼,她周身泥泞遭人注目,青年却正执剑抓着灯楼尽头那只绣球,立在繁华盛处,挑眉笑问上官月可要这一盏长相守。
神使鬼差地,她的心声与上官月的回应几乎同时响起。
她也在那瞬间明悟。
是看王青庭看得太久,无心无觉间就用了心。
同晓悟一道苏醒的,便是迟来的嫉恨,恨不能以身相代,半生的不知克制忍耐,她自然也就这样做了。
即便知道王青庭仍有怀疑,即便明白是请君入瓮,她始终希望,世俗礼法里与他拜堂成亲的不是别人。
但即便是双目皆盲,仅是个开口,他仍旧将她与上官月认得分明。
只是她也有所准备,于他们而言合欢的终局里还生了她那一撮余烬。
唯有千年做贼的,哪里会有千年防贼的,在她联系上的同族谋划下,她终究得偿夙愿,悄无声息地叫王氏父母远押外地,上官满门被杀,再没人能阻止她。
她准备好了所有,却没能控制得了王青庭,常理都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但王青庭却不愿做这俊杰。
愤怒将她淹没,在阴暗角落长成的家伙只懂以势压人,但奄奄一息里她的心上人也不会多施舍个眼神予她。
她便只能自上官月处下手,岂知这也是个执拗的姑娘,宁愿自尽也不肯是威胁王青庭的筹码,恼羞成怒的她操控着上官月的尸身去伤害王青庭。
她不信,不信有谁能再爱一个将杀死他的人,却只瞧见青年牵着上官月的手,笑着道:“你想要的,都拿走罢。”
她茫然望着淹没在血泊里、最终也没能动手的上官月,她心仪的青年那样用力牵着另一个人的手,一遍遍轻声呢喃着。
要活着。
还有,我永远爱你。
王青庭就死在这春三月里,但她不肯,不肯承认她的失败,固执捆住那一缕该湮灭的魂灵,多数是似具行尸走肉,好些时便念叨着上官月。
他早忘了其后的血腥,越消磨越迷惘,竟也如她所期望的一般模糊了她与上官月,爱向她甜腻腻唤上声月儿。
但她到底是叫碧微,而非上官月,每一声月儿都仿佛在见证他的初心不改,诉说着他待上官月的情意。
到最后,她也快不明白为何要陪他扮演下去,麻木地千依百顺着,听他说想瞧瞧月儿的孩子是不是同她一般可爱,自己便装作了怀孕的模样。
你瞧,多可笑。
没有温度,却还不想放手。
她知道搬离的旧宅里有上官月的冤魂居住着,许是为了王青庭同她说的那些话,坚定地不肯消弭在世间。
连她多次的追杀都被逃了去,整整三年,甚至还得到芜陵那小鬼王的支持,将她当作是为救他而死的姐姐舍命相护。
鬼王一呼百应,自然更棘手。
她再度询问同族,这才宣扬旧宅鬼事,希冀着能借刀杀人,再养疗那些同她一起下九重剑阙的家伙,却意外引来了这一众人。
这些记忆在林疏桐脑海中来回碰撞,他怔愣瞬息便合了眼帘。
未等他有什么感触,眼前的事物便一定,再看清楚四周,就不知道身在何处了。
因着空间腾挪,他脑袋一阵晕眩,即便踩到实地,也是身形踉跄,险些摔倒,好在有只手扶住了他。
林疏桐顾不得去看身旁的人,抬眼四顾,登时头皮发麻。
如水的月华被一把把浮动的红伞阻绝着,沿路铺展至远方,伞下的事物俱蒙着层可怖血色,阴沉不似人间。
三三两两的竹笠蓑衣于其下往来,藏在黑影里的瞳孔间或一轮。
这些家伙察觉到异样的气息,纷纷朝林疏桐他们的方向望过来,血色的瞳孔中现出些迷惑,但旋即就转为杀意,连原本要离开的几个也脚步一转。
林疏桐立刻望向谢照乘,目光却留意到少年额上的细小汗珠,登时心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