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

朱雀南门。

蜿蜒如长龙的车马停在了门外，一位身着异服之人从车上轻巧跳下，将一叠文书拍在守城官兵的胸前。

官兵正要震怒，却眼尖地瞥到文书上的国印，抬起的手转而向内招了招，一个手下忙跑了过来，他附耳吩咐几句，见人跑远了，才慢慢翻开最上面的文书。

“原来是南陵使团，”他飞快合上折子，赔笑着递给面前的人，说道：“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快快请进！王爷早已在城内备好了接风宴席，为你们洗尘——”

那少年“哼”了一声：“常听得别人说起北凉的待客之道，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那守城官兵止不住讪笑，一句也不敢搭腔，只在内心苦兮兮想：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就是一个破守城的，上面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哪里敢置喙这些。

少年见他一问三不知，也没什么趣，收了文书转身回了车内。官兵一面赶紧高声喊“放行——”，一面连忙抓了个手下去前方引路。车辆缓缓行驶，他立在一侧，目送着他们进城。终于，最后一辆马车绕过拐角，消失不见。他才长舒一口气，擦了擦头上冒出的冷汗，继续值守去了。

……

宽门已过，城内景象豁然开朗。

谢岭撩开一角车帘，见人群摩擦接踵，沸反盈天。又有飞桥栏槛，各色花灯随处可见，流光溢彩，精致非常。

他放下帘子，回头笑道：“阿姐，咱们这是来巧了，上元节最后一日竟叫我们赶上了。”

“我看看！我看看！”

阿娅忙挤开他，移到窗边大喇喇掀起帘子。外头无数色彩交织，印在她逐渐发亮的眸子里。她双手撑着下巴，一脸兴奋道：“真好看！我在月亮山上从没见过这么亮堂又热闹的地方。”

“出息！”谢岭嗤了一声，又道，“又不是没在汝南呆过！”

阿娅撇撇嘴：“那能一样吗！我才在汝南呆了几天！还整天被拘在王宫里头。即便再富丽堂皇，看久了也无趣的很。”

她趴在窗边，将手伸了出去，自在的风缠绕在她的指尖，她怔了怔，又看着车马喧哗的闹市，忽而没头没脑道：“我好像明白大祭司要人下山的原因了。”

“阿依，他说得对！”阿娅倏地蹭回到谢岑身边，微微摇晃她的手臂，眨着大眼恳求道，“我们出去逛逛吧！”

她拍着胸脯保证道：“等到了下榻的地方，我就去炼睡蛊，保管他们一觉醒来都不知道我们出去过。”

“得了吧！就你那破虫子，三两下就被弄死了。况且，要等你炼好，还不知猴年马月呢！”谢岭看向谢岑，“阿姐，还是我带你出去透口气吧！再怎么说，我也比她这个黄毛丫头靠谱多了！”

阿娅边拍桌子，边恶狠狠磨牙道：“谢岭！士可杀不可辱，就算你是前祭司大人的孩子，我也不会再放水了。今日定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哟！还藏拙呢！”

谢岭倒是来了几分兴趣，催促道：“快亮出来让我瞧瞧，省的我白高兴一场。”

“阿岭！”

谢岑头疼不已，她一面低声喝止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弟弟，一面又拦住低头翻找蛊虫的阿娅。

阿娅见状，小嘴一瘪，眼眶顿时盛满了泪珠。

“阿依，难道你也觉得我不厉害吗！”

又不等谢岑回答，她眼泪霎时滚落下来，扑到座垫上嚎啕大哭起来，仿佛在心里认定答案一样。

谢岑没好气的白了一眼谢岭，又将人从座垫捞出，搂到怀里安慰道：“没有的事！若是我们阿娅不厉害，怎么会被祭司大人派来保护我呢！”

阿娅的哭声停了一瞬。

接着谢岑又道：“咱们阿娅，可是月亮山上最最最厉害的蛊师了！”

“真、真的吗？”阿娅边呜咽边打嗝，泪眼婆娑道，“阿依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自然是真的！”

“那……等我炼好睡蛊，阿依姐姐会跟我出去吗？”

“当然！”谢岑摸摸她的脑袋，同时用眼神遏制对面蠢蠢欲动意图再次引起波澜的弟弟。

谢岭嗤了一声，转而在旁边小桌上奋笔疾书起来。少时，一张揉皱的纸条便直直扔向谢岑。

谢岑截住纸条后，见谢岭后脑勺对着她，似乎赌气般专心致志地瞧着窗外的风景。她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低头展开纸条，看了起来。

“阿依，你在看什么！”阿娅将头伸得高高，却依旧看不懂上面如蝌蚪般扭曲的字，“他是不是在骂我呢！”

“怎么会？”谢岑将字条大大方方摆在她面前，随口道，“他抹不开面子道歉，只好写在纸上。”

阿娅来了兴趣，擦了擦眼泪，问道：“那上面写着什么？”

“阿娅，对不起。这一路上不是故意捉弄你的，只是对蛊术太感兴趣了。”

阿娅临下山前虽被按着头恶补了大量知识，但对于天书一样的汉字，还是望而却步了。

她认真数了数字数，发现对得上，又见谢岑一脸正派，而谢岭扭头装作看风景的样子，便信了十分。她咳了咳，故作矜持道：“行吧，我阿娅大人有大量，原谅他了。”

因着清晨便起来忙活，又等到黄昏，阿娅实在精疲力尽，在谢岑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沉沉睡去了。

谢岭惧着阿姐的威严，一时不敢吭声。等着人睡着了才转过头来，幽幽地盯着谢岑看，一言不发，势必要个解释。

谢岑笑得花枝乱颤，连同怀里熟睡的人也跟着微微晃动起来。她空出一只手，抹了抹眼角沁出的泪，口型无声道：“我若真念了出来，岂不还是我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