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鸿和丰子俞俱是一愣,纷纷侧目看着纪雨萱。
“想必这位便是洛渺,洛姑娘?”解昕抚袖,低叹一声,“不错,在下之所以斗胆舍弃我族脸面去求洛谷主,正是为了召灵之术。怎么,难道姑娘来前,令尊不曾据实相告?”
纪雨萱垂头默了片刻,并未回答他,只是十分郑重地问:“那姑娘是你什么人?你可知道召灵之术到底是什么?她同意了吗?”
她的语气一句重比一句,解昕仿佛因这郑重其事的态度动摇了,眸光闪动,意味不明地望了纪雨萱半晌,而后又转过头,望着那房门静立。
院内的寂静保持了许久,直到江鸿已经有些不耐烦时,解昕终于张了口:“她是我心有亏欠之人。”
心有亏欠,这可不太好界定。
纪雨萱未接话,解昕许是也知道自己这回答称不上令人满意,再次叹了口气,“我与她相识于一段孽缘,甚至……我或许都算不上认识她。”
“她名银灯,姓曲,南州人,自幼丧亲,幸得村里的老药师收留才不至于无依无靠、饿死街头。老药师有一孙儿,名向玉瓶,比银灯略大几岁,尽得老药师真传,有一手绝世的好医术。老药师死后,是他二人相依为命,靠着为村民治病救伤讨生计,虽不富裕,却也能安稳过日子。”
“一年前,我与族兄解晓起了冲突,大战一场。我族修习纸傀儡之术,斗法多以傀儡居多,是以那一战我二人仅仅受了点皮肉伤,但手下的傀儡各有伤亡,严重的当场损毁,不严重的也几乎没办法再使用。我年轻气盛,不甘心就这么和他打平一辈子,总希望凭一己之力压得他抬不起头来,于是便弃了那些傀儡,匆匆赶回来闭关。”
“谁知傀儡也有心,被我弃掉的那些傀儡中,有一最勇猛也是素日里我最常用的,名弦环,在我走后追着我十里跋涉,最终因灵气耗尽倒在了银灯他们村口。银灯与向玉瓶救了弦环,甚至还补了弦环的损伤,虽比不得我亲手做的,但以凡俗之力能做到如此,也已十分难得。可惜彼时的我尚在闭关,并不知晓此事,反而是解晓先得到消息。”
“我二人积怨已久,解晓一向痛恨助我之人,且他生性顽劣,视人命如草芥,事后竟……”解昕脸上悲愤与羞愧交加,几乎拼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有勇气开口:“竟一路找到银灯家中,将当日问诊的两个孩童和向玉瓶分别投入火海,逼银灯在两方之间做选择,而他仅仅……是为了好玩。”
丰子俞的脸骤然转阴,全不似往日那般晴明,纪雨萱虽不比他,神情却也不大好看。
“所以,她选了哪个?”满院静寂中,江鸿问。
解晓顺着胸膛上下捋,好不容易才将满腔愤怒之气捋平,声音有些低,却足以让三人听清。
“她选了向玉瓶。”
纪雨萱面露惊讶,眼中还带着一丝不解:“她不是个大夫么,我以为她会选那两个孩子。”
“人皆有私心,大夫也是人,择其亲人相护,也是常情。”丰子俞道。
江鸿不动声色地瞅了丰子俞一眼,没在他脸上看到不解惶惑,只看到了悲哀。
悲哀……
既是常情,有什么好悲哀的。
说到底还不是局外之人旁观惯了,一生一死都说得那么轻松,事后再来假仁假义地哭几滴泪、道几句不该,便好似这事真的与他们有关一样。
江鸿心底冷笑,收回视线。
“若是人人都能像兄台一样想便好了。”解昕苦笑着摇头,“银灯虽选了向玉瓶,却只救回了他的命,没能保全他的健全之躯——向玉瓶的双腿废了。银灯将他拖回家中后就被那两个孩童的父母找上了门,之后的事……我不说你们大概也猜得到。”
丰子俞和江鸿俱没作声。
纪雨萱左右各扫一圈,不明就里地问:“之后怎么了?那孩子的父母对他们动手了?”
她脸上尽是疑惑和好奇,天真得不像大人,残忍得不像凡人。
解昕一顿,似是想起什么,黯然喃道:“……草木无情,当真如此。”
他静了下,继续道:“那对夫妻知道全情后,带亲朋砸了银灯的家,声称要银灯和向玉瓶偿命,后来被村长劝回去了。但向玉瓶本已伤重,经此一事又被他们砸坏了双手,自此便彻底残废了。银灯虽跟在老药师身边多年,却并不擅长医术,平日里多是帮老药师和向玉瓶采药居多,真说治病救人,小病小灾她还马马虎虎勉强能应付,但逢上难一些的大病,她就束手无策了,加上这事后来在村里传开,村民大多便不再到他们家中,也不再与他们往来。”
“为什么?”
纪雨萱蹙紧眉心,“父母尚有原因,可其他人与此事无关,缘何要疏离他二人?莫不是那些人都忘了从前他二人对他们的救治之恩了吗?”
意外地听到这话,解昕先是一怔,回过神后便不由得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