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烟湄不会撒谎,也怕直白发问再惹恼了人,杵在那咕哝半晌嘴,却没追问原委。
因为靠近篱笆时,她便找见了家门外打瞌睡的慧娘,身侧那草药簸箕,早见了底。
看来,俩人还在僵持。
江晚璃垂眸瞥见她疑惑不敢言的隐忍模样,无声蹙了眉。
她与慧娘的龃龉,不关小屁孩的事。
“可吃过晚饭?”
林烟湄摇头,手摸上衣襟,掏了个月团出来:
“你们也没吃吧。师傅送的月团,带回家时还是温的,可惜现在凉了,硬梆梆的。”
江晚璃的视线点落门外的老人身上,话音微弱:
“怨我,扰了你和她的团圆佳节。”
“不会。”林烟湄眸色黯了些,神伤感慨:
“其实,我小时候村中无人过节,每逢中秋、岁除,大家的愁容反而更深。长大我才知晓,她们是在缅怀故人,追忆阴阳永隔不可得的团圆。你今早该听到了她们的罪名,但那是身份所累的连坐之责,她们何辜…”
江晚璃听得怔忡,讶异问她:
“此间旧事,你知晓?”
谋逆大案牵涉甚广,又时隔多年,她本以为慧娘不会说给捡来的孩子听,但凭林烟湄的口风推测,此人并非全然蒙在鼓里。
“一知半解,是里正先前说漏嘴,婆婆又拗不过我追问,说了些。我不懂政事,也未历过往,只信我看到的,今时的村民良善友爱,绝非奸佞险恶之辈。”
“…”
这番话,江晚璃听进去了,正因心中在意,她无法贸然回应。
那件震惊朝野的逆案仓促冒进,其间有诸多无法解释的动机,江晚璃幼年就觉得蹊跷,然而碍于此案事关她母亲的皇位由来,她不敢将之摆上明面查问。
她复又抬眸遥望璀璨清朗的星月辉芒,而后转身回屋:
“劳你叫阿婆来睡吧。”
林烟湄的迷惘不减反增。
几句闲聊,皆由江晚璃主导,提及今晨差役口中的“谋逆”事,这人的兴致明显高些,而她多谈两句,江晚璃竟回以沉默,急于回房休息了?
有些古怪。
难不成,慧娘和江晚璃的矛盾,是因此间人旧日背负的罪名?
思及此,林烟湄锁紧了眉。
若她猜得不错,慧娘对旧事讳莫如深,这和事佬,她做不得。
还是傻着吧。
彼时,行至堂屋的江晚璃正盯着地上的榔头失神…
其中因由,要从午后讲起:
吃过午饭,林烟湄背着小布包去了镇上,说是下午要在私塾念书。
江晚璃好心把人送去门口,顺路与豆饼玩了会才回屋,她出去时慧娘在洗碗,但回来这人并不在堂屋。
江晚璃只当人年岁大,去午睡了,还刻意放轻了脚步挑帘进屋。
“哐!”
倏尔,里屋门后一记榔头猛然砸落,那染满泥土的刃部因劳作打磨而锋利无比,直逼江晚璃的颈间。
毫无防备的江晚璃吓得惊呼,求生的本能迫使她下腰后仰,随手抄起身侧的碗啊瓢的,朝着身后一通乱扔。
她并非全然不会武,只是身子经年病弱,学过的招式不多,能施展的威力也有限。
勉强能对付眼前的花甲老人。
二人频频过招却胜负难分,一病弱,一残疾,闹来闹去的,渐渐没了力气,也就偃旗息鼓了。
心有余悸的江晚璃退去门口,警觉地盯着慧娘:
“为何想杀我?”
慧娘扶着门框气喘吁吁:
“你身份有假,又听了不该听的,消失了最好。”
“不该听的?”
江晚璃苦思半晌,才意识到问题的症结:
“你是说‘谋逆犯’?陈年旧事比我年岁都大,我听一句怎么了?再者圣人都赦免了你们,我还能反了天么?”
“呵,你这小儿还在胡诌。湄儿不在就直说了,你里衣料子乃独供皇族的贡品,老婆子我多少见过些世面!”
江晚璃心头咯噔一声。
慧娘居然认得贡缎!
怪不得戒心不散,且此人的来头,远比她猜测的复杂。
她绞尽脑汁编排说辞,思及慧娘已被困此地大半生,消息必然闭塞,便半真半假哄骗道:
“你眼光不错。我确非仆从,且我告诉过梅儿,我是朔方节度使之女。我家镇守北疆多有功勋,衣料乃圣人赏赐。我流落在外又遭贼匪,怕被人算计,这才瞒了身世。”
慧娘拧起眉,不敢深信:
“使君千金何苦赖在穷乡僻壤?怎不去寻外头官兵?”
“逃婚!我不要被抓回去。”
江晚璃说得斩钉截铁:
“当今夫人是我继母,她要我嫁河东节度使,那是五十多且死了三房妻子的老太婆,我嫁过去与活死人有何区别?”
一番诓人辞令说的有鼻子有眼,慧娘疑她是江家皇族也无凭无据,默然没再接话。
这场闹剧戛然而止。
江晚璃之所以能硬气对答,是因她有一新投效的下属,恰是逃婚离家的朔方节度使之女。
她只是照搬了别人的故事。
“梅儿常说你是好人,方脱离罪身,杀人万劫不复,莫做傻事。我孤身离家,四面楚歌,不会恩将仇报,何事该说何事需忘,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