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宫中所有太医都被唤到了福宁宫。
“皇上,宸妃娘娘此症来得蹊跷,脉象浮数而滑,体虚生热,不似中毒迹象,倒见风逆之征,恐怕……”季太医带太医院诸人跪地伏首,“怕是会过人的凶险急症……还请皇上早做决断……”
“什么决断?朕就在这里守着,直到宸妃痊愈为止。”君珩目中一片混沌,膝上手指攥起掐入掌心。
“阿珩。”白皙光洁的玉手轻动着帘帐,又在君珩伸手触碰前迅速收了回去,“下旨封宫吧。”
纱帐中的朦胧人影儿将头偏向内侧,语调平静如常。
“柔儿,朕是你的夫君,怎有将妻子独留于此养病的道理。”那只手在空中虚握一瞬,不顾这痴情模样落入满宫众人眼中几近失态。
“可皇上为天下子民之国君先于臣妾一人的夫君,孰轻孰重,阿珩定能做出英明决断。”
君珩沉默良久,终是轻叹了口气,垂着头从床沿缓缓站起,眼眶微红,“治不好宸妃,朕要整个太医院陪葬!”
福宁宫蓦然封宫,满宫上下人心惶惶,甚至暗有传言宸妃娘娘染了天花恶疾。
圣乾宫自拂晓时分便进出不停,凡是宸妃娘娘碰过、用过的物件都要仔细清理,可皇上又明令不许毁坏半分——只好趁着早朝的功夫将寝殿几乎搬了个空,全部擦洗消毒后再原样搬回去。
朝堂上也同样不让人省心,堂下跪地一片,说福宁宫封了宫也不保险,请求将宸妃隔离到偏远的行宫去。
君珩很少这样恼怒,却禁不住当堂把折子扔了一地,就差拂袖而去。
一个从无错处的贤柔妃嫔,只因受他宠爱,就要平白无故承受如此恶意。怪不得她总时时忧心女子处境,日夜不倦地修女书、兴女学、复女官,坚持要为天下女子修身立命。
好在宋大人及时出言,阐明举国上下并无发现同类病症,极有可能并非天花那般凶症,朝上非议才稍稍缓和。
但这更说明此事蓄谋已久,并不简单,甚至已经成功了一半——世人开始动摇,一国之君专宠一人,于社稷国本何其危险。
不同于冬家明刀明枪的狠辣果决,这背后之人似乎更善因势利导,操纵人心。
为阻止女官也好,灭权消宠也罢,云柔哲一面笔耕不辍,一面了然这恐是一石多鸟之局。但无论何种目的,她都决意不能令其称心,因为这正说明她力行之事触及盘根错节的利益命脉,正欲进入改革核心。
“娘娘,您不能吹风受累,快歇会儿吧。”郁雾将一件丝绒雪缎披风覆于她的肩头。
她抬头时,窗外已黄昏。
桂树的嫩枝不知何时抽了新芽,不觉间已入二月了。她忽而心间一紧,恍然不知自己还能不能见到今年的桂花满树。
不惶几日,背后的红疹已爬过肩颈,漫上脸颌,虽除了偶有低热外并无其余不适,但病情反复无常足以令人焦虑揪心。
她偏头望着郁雾身后面罩丝巾、忙碌不暇的宫人们,不由格外温柔动容,轻声呢喃:“原是我不好,连累你们这样整日辛苦。”
为保安全无虞,福宁宫日日煮了艾叶和苍术里外洒扫清洁,还要单独准备不含鱼虾、牛羊肉的清淡饮食,再加上每日数个时辰的熬汤煎药,照顾她敷药沐浴,事事亲力亲为下来,人人都将年节时将将丰腴的富态悉数清减了去,却不听一声叫苦抱怨。
“娘娘这是哪里的话~”松萝和星悟端了晚膳与汤药进来,“我们都盼着娘娘早些好起来呢。”
“嗯,不到最后一刻,我断不会放弃。”她仰头望了望宫门遥处依稀可见的檐角瑞兽,关了窗坐去圆桌前。
“皇上,您每日连晚膳都不用就枯站在这里,可要当心自个儿的身子啊……”卓公公满面担忧地躬身君珩背后,见他对着朱漆铜钉的宫门久久默然,面前团雾频频,显映着若有似无的叹息。
墙檐上倏地飞下一道黑影,暗赤斗篷飘曳带风,玄色戎靴轻然落地,如暗夜中一只敏捷的狸猫。
“清晏,她如何了?”绒毛羽边的暗金龙纹披风略急切地向前迈了半步。
“今日在窗前坐了许久,这会儿殿内熄了灯,应该歇下了。”清澈嗓音抑着不安,杏眸微垂间漏了些许落寞。
“朕贵为天子,却连病中妻子都不能一见,简直无用。”
思念令人发狂,他从未这样羡慕秋清晏,哪怕远远望一眼她的疏影也好。
转念又懊悔自己先前只顾制衡权术而真心迟悟,才惹得上天降下惩罚。如今他只奢求所有考验磨难都降于己身,只要她平安无事就好。
“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或许很快就能收到娘娘给皇上写的回信了。”
没过几日,一本扎册呈于皇帝书案。指尖轻颤着翻开,映入眼帘的是极清雅隽秀的簪花小楷,笔峰如兰钩如月,浓淡相宜墨间留香。
“娘娘说皇上每日送去的信都收到了,只是福宁宫情况特殊不便频繁往传,故而将给您的回信与这女官立制办法一起写好,消过毒才送了出来。”
君珩从卓礼手中接过一张字条,寥寥写着“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注①)”。
他低声吟了一遍,又反复细看几次,小心叠好收于随身荷包中,然后专心看起这颇有厚度的一叠扎册来。
女官之制,按职责分设六司,职等自上而下设置九品,与男子官制相对应。
综办司,负责人员选拔,考核任免,兼具文书财账管理,制定戒律和监察等,并负外联综合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