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鸿晏抱着她撩开柳枝,吓退了暗处看热闹的小孩子们。
沈令仪看着跑开的小孩子,面上浮现起一抹羞恼。
她又尝试着喊道:“陆鸿晏?”
陆鸿晏还是不答,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好吧好吧,什么癖好啊,非要别人喊他字才回应。
沈令仪腹诽着,故意语气凶狠地喊了一声:“陆潜!”
他转头看她,沈令仪却得逞地笑起来。
她本意是想要说个冠冕堂皇的笑话好好嘲笑他的,可是对上陆鸿晏的眼神,她想好的措辞顿时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偏偏沈令仪还牢记着自己目的,可是脑海里只剩下沈韵婷嘲笑过她的那些贫瘠的词汇。
她吞了吞口水,面上还是一派凶狠之色。
沈令仪缓缓开口挑衅,气势却弱了几分。
“陆潜小儿,非人哉。”
“确是小人。”陆鸿晏并未生气,反而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小人之妻,该当如何?”
沈令仪语塞,偏偏又是自己先开的头,便将脸颊埋在陆鸿晏怀里,让他瞧不见自己懊恼的表情。
她这幅模样就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张牙舞爪地示着威,见不敌对方,又赶快将自己迈进长毛里躲好。
陆鸿晏笑意难掩,从善如流地道着歉:“是我失言,令仪莫怪罪。”
这是他第三次低头,看样子他还真的不在乎这个。
沈令仪固执地不回应。
陆鸿晏便岔开了话题:“刚刚令仪所说的诗句,是从何得知的?”
沈令仪不答,若是此刻回答了,她显得多没面子。
陆鸿晏停住脚步,凑近她耳边。
“陆潜小人,请沈二小姐指教。”
这便是过分了,沈令仪自知也不可能让身份尊贵的皇子真的再说出此等卑躬屈膝的词汇,连忙抬头捂住他的嘴。
陆鸿晏反抓住她的手。
沈令仪怕他单手抱不稳自己,又连忙把手抽出来喊道:“你抱紧了,不许把我摔下去。”
说罢,她低低回答着:“科举之书,我恰巧见过罢了。幼时总觉日子无趣,兴起时便去讨教了二三。”
沈令仪不是很想再度提起这段过往。
兄长科举夺魁的背后,是数不尽的书本将家徒四壁的墙壁堆满。
他上街捡着富贵学子不要的笔墨和旧书,精心地保存起来,日夜翻读背诵。
沈令仪的诗书沾了他的光,连她那一手张扬得酷似男儿的字迹,也是兄长亲自所授。
“这首诗虽然不常考,但我却是极喜欢的。”
陆鸿晏会错了意,他想到沈文彬亦是参加科举来求取仕途。
只是当年他参举时,沈静姝和东宫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考官又是太子从小看到大的太傅,做个顺遂人情并不过分。
只没想到,他还会教沈令仪这个。
“令仪饱读诗书,理解深刻,担得上‘才女’二字。”陆鸿晏感叹着,话锋一转便问道,“只不知道令仪的字是如何?”
沈令仪自嘲地摇头:“我无字。”
“无字?”陆鸿晏皱眉,“为何会无字。”
一个残疾的庶女及笄,不过是主母送些金银来庆贺,只免得落人口实,真正重要的事情根本无人在意。
而沈令仪及笄之时,她的兄长的死讯已经传来多日,更无人可取字于她。
“也许是他们都忘记了吧。”
“那为何令仪不自己取一个?像你这般胸怀笔墨,取个字自己喜欢的字并非难事。”
沈令仪还是摇头:“是我不愿而已。曾有人答应过我替我取字,只是尚未来得及罢了。时日久了,倒也不再想要取了。”
她说的是亡故的兄长,陆鸿晏却暗骂着沈文彬背信弃义,也恼着沈令仪一根死脑筋。
沈文彬那样的人,又何必这般在乎。
他清润的嗓音落在沈令仪耳边,语气柔和地不像话。
“那人既然不守约定,我可就自作主张,帮你取一个了。”
沈令仪好奇:“那不如说出来听听?若我不喜欢,可不会采用的。”
陆鸿晏轻笑一声:“无妨,若是不喜欢,回去后我再翻翻诗书帮你想想吧。”
“黄河三尺鲤,本在孟津居。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一个‘跃’字,道尽其中喜悦与苦楚。”
他认真地望着沈令仪的眼眸:“单字取一个‘跃’字,可好?”
鲤鱼跃龙门的典故,倒是与她莫名的贴合。
鱼龙潜跃水成文,跃字却也紧贴着他的潜字。
沈令仪脑海里不由得浮现起另一首诗词,是兄长亡故后多年,她独自夜晚挑灯所见的。
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
是鸿雁,也是陆鸿晏。
是好月,也是沈跃。
沈令仪心中已然欣然采纳,面上却佯装犹豫道:“听起来倒是不错,还得让我考虑一二。”
她露出的这幅神情,陆鸿晏还有什么看不透的。
他挑着眉,粲然一笑:“好的,沈跃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