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约定,沈令仪开始频频叨扰徐青轩。
心智暂有缺陷的徐桥月自然不甚介意,乖乖巧巧地侍坐书桌周围,望着书桌两侧之人执棋对弈。
未过几时,午后困倦便侵袭而来,垂垂点点的下颚逐渐停止晃动,她索性趴在书桌前睡得正酣。
黄鹿于石洞外微微啼鸣,沈令仪思考的进程停滞,指尖捻着的黑棋不慎滑落。
她正欲拾起,徐青轩却抬袖捂住棋盘。
“你的心思不在对弈里。”他微叹。
沈令仪无奈笑笑:“兄长真是明察秋毫。”
“既然如此,何须再遮遮掩掩。”
徐青轩抬手收拾着胜负已定的残局,温柔的余光悄悄望着睡梦香甜的徐桥月,起身将青竹大氅披在她的肩膀上。
“影峡峰的安适,于你而言倒是禁锢自由的枷锁。”
“可兄长真的甘心偏安一隅吗?”
沈令仪故意用话语激着他的情绪:“当年东宫妄图杀人灭口的仇怨,兄长又岂能轻易放下?”
“前尘往事缠绕不散,不过是庸人自扰。”
徐青轩轻柔地整理好徐桥月额前散乱的青丝。
他迎着沈令仪炽热的目光,再度叹息道:“无论记忆是否恢复,我早已经身心俱疲,无法回归京都的尔虞我诈里。”
“可是毒姥她分明就在利用你!”
沈令仪瞥见山洞孔隙外影影绰绰的光影流动。
她刻意扬声,令其能够听得清清楚楚:“毒姥美名其曰好心收留你,不过是为利用你的山雾机关术作借口罢了。”
“古者冕而前旒,所以蔽明也;统絖塞耳,所以弇聪也。”
“沈令仪,你该懂水至清则无鱼。”
徐青轩动作轻柔地将徐桥月打横抱起,移步至于石洞深处密闭的隔间内,锁链皆已经被扫除干净,萤石浅浅的光线适宜于安眠。
他轻轻掖好被角,转身回望着紧随而来的沈令仪。
即使是在意料之内,徐青轩的神色依旧浮现几分怔愣与松慰:“你的腿疾是何时好转的?”
“此事还请兄长保密。”
沈令仪扶着石洞墙壁缓缓跟随而来,相较于初落崖底时情况几乎天翻地覆,近乎妙手回春。
她知晓此处隐蔽隔绝,对话再不会被旁人所窃听后,心底紧绷的琴弦微微放松些许。
聪慧如徐青轩,结合细枝末节便迅速将事态真相还原出七成,只不动声色地敛去眸底异色。
他轻笑声里紧接着着先前所述。
“你言道毒姥利用我的机关之术,可我何尝未利用影峡峰谷底安然避世。”
“世间借力互利之事不鲜,为何定要划分得清清楚楚,不吃丝毫亏才肯罢休。”
徐青轩望向她的眸光清澈诚挚,未曾有半分谴责之意:“更何况你方才所作所为,不也正是称之为利用。”
利用与他对话,来激怒窗外偷听之人。
沈令仪立时眼神闪烁,晓得万事皆逃不过兄长的法眼。
她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想激怒的确实不是徐青轩,而是躲在山洞外偷听的毒姥。
“不必歉疚。”徐青轩坦然以对,抬袖挥挥手作送客之势,“做你想做之事即可。”
沈令仪微微抿唇:“叨扰之举,实属无奈。”
“请便。”
徐青轩从竹架里抽出空白竹简,提笔开始书写起晦涩难懂的生僻字来,洞内只余笔尖摩挲的沙沙细响。
见目的已然达成,沈令仪搀扶着冰冷坚硬的石壁,竭力迈着步伐朝外走去。
徐青轩握笔的手腕停滞半空,旋即缓缓沉落。
竹简下遮掩的是八卦推演的宣纸,近来数次卦象的预兆,都暗示着将有大凶之势降临。
卦象推演的尽头,乃是以身躯填补山川沟壑,溘然长逝于寂寥无烟之荒郊。
或许是命数,或许是劫难。
能否化解,尚未定论。
徐青轩复杂的目光黏回榻上睡梦酣然的人里,唇齿翕动间,反复呢喃着“幺幺”的名唤。
他是真的感到万分疲倦。
而另侧重回对弈之处的沈令仪,支颐望着收拾干净的棋盘,指尖无意识地插-进棋盒搅动着棋子。
寂静的等待尚未持续多久,陆鸿晏便已按时到来,手里还提携着精致的食盒。
他开门见山:“进展如何呢?”
说罢,陆鸿晏已将她稳稳背好,掩人耳目的动作遮掩着逐渐痊愈的腿疾。
沈令仪也熟练地将绿豆糕送入口中,慰藉着饥肠辘辘的脾胃,暗叹其手艺日益长进。
“但凡毒姥现身偷听,我便故意说些激怒之言。”
“难怪她的脾气日益火爆。”
陆鸿晏颇为欣悦地赞许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