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笔直地站立在沈令仪身后。
俊朗的少年身着锦绣华服,腰间别着象征皇子身份的玉佩,眸光直愣愣地盯着她瞧。
沈令仪骇然噤声。
她脚步迅速后撤,不料半湿的草坪打滑,后背的蝴蝶骨重重磕在坚硬的假山石上。
“呃啊......”沈令仪霎时痛得抽气。
少年闻声抬起手臂,虚虚地停滞在半空里。
“你没事吧?”他清润的嗓音响起,眼神却依旧盯着原本的方向,瞧起来着实异常古怪。
沈令仪默然不语,只故意在他面颊前挥挥手。
少年感受到轻微的掌风在脸颊边缘,失神的眼眸却无法锁定手掌的主人,只能神情茫然地抓着虚空。
他无助地蹙额:“你到底在何处?”
记忆里皇室似乎并无身患眼疾的皇子,同时沈令仪暗喜着可趁机溜之大吉,千万别被逮住戳穿身份。
然而笨拙的少年出乎意料地开了窍。
在沈令仪转身的刹那间,他猛然锁定住方向,迈步牵扯住她纤细的手腕。
“老实交代,否则别怪我将你送进慎刑司。”
沈令仪摇晃着甩脱不得,便神情无奈地撒谎道:“奴婢迷路至此,还请殿下恕罪。”
“你在说谎。”少年的语气笃定非常,手指执拗地禁锢住她的动作,“否则为何你见我便想逃跑。”
沈令仪瞧着少年油盐不进的模样,索性反向牵拉着他回到假山石旁,手臂再度伸进石洞里翻翻找找。
少年静听半晌:“你认识柔嘉皇姐?”
翻找的动作暂时停歇,沈令仪诧异地回眸望去,细致地端详着少年的面容。
可她也着实认不出少年的身份。
“呵呵,我倒也是倍感诧异呢。”
少年轻笑两声,另一只空闲的手掌摸索着探进洞穴,随手便能抓出满掌金银珠宝。
看这模样,他早就对山洞所藏之物清清楚楚。
沈令仪不欲继续纠缠,袖中藏掩着的三根粗针露头,浅浅扎进少年裸-露在外的手背穴位。
痛感刺激,使得他不得不喘气松手。
沈令仪迈步便想逃之夭夭,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厄运消散转又来,远处的明黄龙袍正在逐渐靠近。
她暗骂着,连忙将身躯缩进假山旮旯里。
少年仔细留心着石缝响动,倒也是善心大发般没有检举告发她。
“小七独身在此处作甚?”
皇帝远远屏退随行的侍从前来,捋着花白的胡须缓缓靠近:“朕派人请你不来,只好亲自前来寻你。”
原来眼前的少年,是皇帝的第七子。
不怪罪沈令仪不识得他,陆鸿靖年纪尚且不至弱冠,从前宫宴遥遥相望时还宛若稚嫩的孩童。
可她记得,陆鸿靖并非是眼盲者。
沈令仪屏息敛气,透过假山旮旯间狭窄的缝隙,提醒吊胆地偷窥着外面的景象。
陆鸿靖循声转向:“儿臣给父皇请安。”
“你眼睛是怎么回事?”
皇帝敏锐地瞧见陆鸿靖说话时的眼神难以聚焦。
他关怀的语调里满载着恨铁不成钢,是沈令仪从未见过的慈父模样。
“是儿臣贪学医药,误食了些障目药粉。”
“整日糊里糊涂的,丝毫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陆鸿靖轻松地笑起来:“父皇不必担忧,太医们皆说无妨,过些时候自会恢复如初。”
“瞧你这漫不经心的模样,改日误食鹤顶红,纵然是朕也无法将你从阎王地府里抢回来。”
皇帝冷冷地哼着声。
陆鸿靖旋即讨好地搀扶着他,落座于身旁的巨石,摸索着肩膀替皇帝按摩起来。
“儿臣一定知错就改。”
皇帝闻言,心底火气逐渐烟消云散。
他抓住陆鸿靖的手掌示意暂停:“小七陪着朕坐会儿吧,朕想同你聊聊天。”
“儿臣遵命。”
陆鸿靖从善如流地贴近皇帝,齐齐亲密地并肩而坐,宛然慈父孝子的景象。
周围寂寥得只剩风吹枝叶的飒飒响动。
沈令仪竖着耳朵,皇帝悠悠的叹气声传来。
他略带佝偻的脊背见证着逝去的年华:“朕终于解除了宸王的禁足。”
皇帝苍老的语调里难得透着脆弱,像极年事已高只能依赖儿孙的孤寡老翁:“小七你如何看此事?”
“三哥的一切都是父皇所给予,您自然有权利随时收回,撤职禁足之事亦然如此。”
陆鸿靖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甚至不屑于去稍加犹豫,揣测皇帝问话时候的想法和情绪。
沉默再度蔓延,半晌皇帝才重新开口。
“朕从前对其施加恩宠,毫无顾忌地将他养得骄纵,甚至超过朕亲封的东宫太子。”
“彼时朕心如明镜,这些都并非是真心宠爱。”
“然而待得时机成熟,朕将其全然收回时,朕以为自己依旧能保持心如止水,可朕却比任何人都难以释然。”
“小七,真的是朕做错了吗......”
陆鸿靖松散的态度收敛,神情也逐渐凝重起来,终于开始认真地思考着皇帝话语里的深意。
皇帝是不会错的,永永远远都不会犯错的。
“父皇倘若不悦,为何不去试着恢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