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后,顺天府尹孙家。
宽敞舒适的闺房之内,孙世颐乖乖地仰靠在软榻上,任由姐姐将冰凉的药膏涂抹到脸颊。
白猫发狂抓挠出的痕迹,在孙家各种名贵药材的精心调理后,伤势将要完全愈合。
孙世颐认真盯着眼前涂药之人,犹豫半晌。
“其实那日娘娘所言有几分道理,姐姐你会不会......”
“不许再胡思乱想。”
孙世琴生气地将药膏铁盖拧紧:“你若是听进去疯子说的话,岂不是也成了疯子?”
孙世颐疑惑的眼神灼热万分,轻轻拽住姐姐的袖子:“太子妃娘娘是......疯子?”
怎会如此?
“先前仔细着你养伤,竟是忘记告诉你这茬儿。”
孙世琴压低声音,贼也似的凑在她耳边解释起来。
“其实那娘娘当日晚些时候便犯了疯疾,恰好又被人们所撞见。”
“据人所述,她疯得已经胡言乱语起来,吐露了许多陈年旧事,都是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最后传到陛下耳里震怒不已。”
孙世颐眼底的好奇取代疑惑:“......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腌臜事?”
“你啊你啊,怎么什么都想知道。”
孙世琴侃笑着,反用指骨敲敲她的额头:“其实我也不甚清楚,我是听母亲这样讲的。”
言谈间珍珠门帘被细手撩开,姨娘人虽未至,声却先到:“你们姐妹俩感情真是好,整日总腻在一起。”
孙世颐转头便问生母,丝毫没有遮掩的意识。
“姨娘你快来,那东宫娘娘后来究竟说了何事呀?怎么忽然间就被诊断成疯疾了?”
姨娘闻言,脸色微变。
“问东问西的,先仔细养好你的脸罢。”
说罢,姨娘恭顺地朝孙世琴略略福礼,接过药膏重新帮女儿涂抹起来。
“尚未及笄的姑娘家,听那些事情只会脏了耳朵。”
“总而言之,就算东宫疯妃向你们说过什么,你们姐俩也全将其当作耳旁风罢。”
疯子的话听不得,自然也是当不得真。
这是皇帝保留给东宫最后的体面。
权衡利弊之下,皇帝将疯疾的头衔强加在沈静姝脑袋上,以堵住当日亲见皇室秘闻的贵妇们的嘴巴。
说是强加,其实倒也不甚贴切。
东宫里里外外确实都认为沈静姝陷入疯魔,就连她自己也经常梦魇作祟,神志颠倒模糊。
沈静姝清晰地记着,沈令仪那张脸浮现起嘲弄的笑容,却分辨不出究竟是否是迷-香引发的幻觉。
“姝儿啊......”
她背后忽然响起一道意味不明的哀叹。
沈静姝呆愣愣回眸,见到来者后,霎时又重新将头颅低垂。
她不敢面对来者,甚至宁愿自己真正疯掉。
沈文彬幽幽叹息:“沈静姝,你抬头看我。”
缄默半晌,沈静姝方才舍得缓缓扬起下颚。
她望向沈文彬的眼神里,闪烁着怨恨与逃避交织的光芒,却唯独不曾有半分后悔。
“母亲突如其来的病逝,其实是你的手笔。”
沈文彬徐徐靠近她,怒到极致竟也笑出声来:“若非此番宴会你自食恶果,我也绝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
“.....是那迷香作恶,兄长怨不得我。”
沈文彬见她执迷不悟,悲戚地再度叹息。
他此来相见,可谓是两人此生最后一面。
多年前尚书府的丑事被公之于众后,圣旨当即宣布沈文彬被贬谪至荒凉渊洲,永无返回京都之日。
沈文彬的前途被完全毁掉,连带着户部尚书沈震也被革职等候发落。
他绝望地跪在朝堂的指责声里,满脑子想的也不过是亲自再见沈静姝一面。
“姝儿,你我都是母亲含辛茹苦养育的孩子。”
沈文彬凝视着她,试图唤醒她心里残余的温软。
“纵然真相是我并非母亲所出,可多年相处的羁绊,绝不容许我利用母亲的性命来为自我谋利。”
“母亲教授的那些手段,并非是让你反过来报复在她身上的!”
沈文彬猛然敲击木桌,装饰的花瓶失去平衡,滚落摔得四分五裂。
“沈文彬,你有何资格这般冠冕堂皇地教训我?”
沈静姝油盐不进,嘲弄地笑起来。
“依照你的话,沈令仪不也是你的亲人?从前骗她入假山石洞里时,可没见你犹豫分毫。”
沈文彬闻言,随即便也自嘲似的狂笑起来。
他缓缓举起滴血的手掌,破碎的瓷片不知何时已然划破了他手心的纹路。
他的眼神里流露着古怪的怨恨,紧紧盯着沈静姝不置一词,直到最后一分亲情也消失殆尽。
沈文彬转身,利落地拉开屋门。
不知何时,屋外端端伫立着黄袍玉冠的太子爷,隔着纸窗将对话听进耳里。
“殿下可要进来吗?”
沈静姝浅笑,执着地与其对视。
“不必了。”太子拂袖而去,“你好自为之吧。”
沈静姝的假笑僵在脸颊,关闭的屋门将阳光全部挡在外面,直到她尝到泪水的咸味才终于哭出声来。
可试问她后悔吗?非也,非也。
自古便讲究成王败寇,她不过是暂时失败,为何需要用后悔来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