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面对这种有点失控的热烈场面,我只能给出最简洁的肯定回答。
山本显然是最兴奋的那个,他“嗷”地咆哮一声,像阵风似的冲过来,不由分说地伸长手臂,一把勾住了我的脖子,把我整个人往他那边带。
“好啊!你小子可以啊!”他用力揉着我的头发,力道大得让我有点站不稳,“自己偷偷跑去染头发!都不跟我们说一声!”
“喂……”我试图挣扎。
“还不错嘛,”他咧着嘴笑,露出两颗虎牙,上下打量着我的新发型,“想到这种方法来规避……”
他顿了一下,大概是想起自己害怕的东西,没敢把话说完,只是含糊地带过,“虽然剪短利落点会更好啦,但是染成这样确实也挺不错的!”
“你放手!”我的声音从他胳膊肘底下闷闷地传出来。
“哈哈哈!”他终于笑着松开了禁锢,但还是热情不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下好了!咱们音驹高中排球部,也有属于自己的‘金发连线’了!”
他得意洋洋地指了指自己标志性的莫西干头,又指了指我,“来来来!既然如此,那咱兄弟俩今天就结个拜!以后你认我当大哥,有什么事大哥罩你!”
“去。”我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他又要伸过来的手,“谁要当你小弟。”
就在我和山本推推搡搡、周围还围绕着其他队友的议论声时,我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人群。
然后,我注意到了。
在队伍的边缘,站着一个身影。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或许早就到了,只是刚才一直没出声。
小黑。
他抱着手臂,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惊讶、好奇或者起哄。
只是,那张脸上浮现出的神色……
怎么说呢。
比那几个三年级学长的脸色,还要难看。
————
整个下午的训练,我和小黑之间没说超过三句话。
网前的配合仍然流畅,动作一如既往精确,但空气中少了一些熟悉的轻盈感。他从我踏进体育馆开始,脸上的神情就没什么变化,连眼角的余光都显得安静得过头。
就算在一次漂亮配合得分后,他也只是稍微皱了一下眉头,眼里浮现出短暂的锋锐,随后又迅速退回原本那种近乎无波的沉静,就像切换回某种默认模式。他的反应不是疲倦,更不是懒散,而是一种更深、更难触及的心绪沉淀着,不愿显露。
训练中段轮到我们练习快攻。他起跳的瞬间,我将球送出一个标准的弧线,传得干脆利落。抬眼跟球飞行的轨迹上移,我正好看见他在空中定格的那一秒。
汗从鬓角滑落,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球,肌肉紧绷、动作精准。但他的眉间,叠着一条淡淡的折痕,不属于战术判断,也不属于体力消耗。
那球砸进对方半场的地板时发出闷响,力道惊人。他落地后转过头来,目光短暂地与我相遇——冷静、空白、无法解读。
……
……
不是吧。
这颗头,就这么难看吗?
看到他脸上表情的那一刻,我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集合!”
“谢谢教练!”
训练结束的哨声响起,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下来。疲惫感伴随着肌肉的酸胀一同涌上。汗水浸湿了运动服,也黏住了额前和颈后的头发。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新的味道。是运动后的汗味,混合了刚染上的、属于染发剂残留的化学气味,有点微妙的好闻,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刺鼻。
我走到场边,拿起搭在包上的毛巾,正准备往头上擦去。
啪嗒。
一包纸巾掉在腿上,包装是便利商店常见的那种,外层微微起了折。
我抬头,小黑站在面前,神情没什么变化,眼神淡淡的。他用下巴点了下纸巾的方向。
“用这个擦。”他说话的语调和他整个人一样,平得出奇。
“……不用浪费。”我拿起那包纸巾掂了下,声音也低低地,“我有带毛巾。”
“哎呀。”他低声开口,语调带了点不耐烦,手却很快动作起来,弯腰撕开纸巾包的塑封边角,还顺手抽出几张叠在一起的。
“毛巾纤维太粗了,用来擦头发,会让刚染的颜色掉得更快。”他说话的同时,指节在纸巾边缘轻轻一扯。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做着撕开纸巾包装这种日常小事,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利落感。
我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和他刚才说的那句话,试图从中解读出一点逻辑之外的东西。
……你又是怎么知道这种细节的?还有,你这表情,到底是喜欢这颗头,还是不喜欢?
他的视线和我对上,眉头似乎又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种“不悦”的感觉再次清晰起来。
我再次陷入了无法理解的状态。
最终,我没再说什么,默默接过了他递过来的、已经抽出来一部分的加厚纸巾。学着记忆里好像在哪里看过的护发知识,用轻轻拍打的方式,一点点吸走头发上和额角的汗水。
纸巾的触感确实比毛巾柔软很多。
东西收得差不多,我俩一前一后走出体育馆。夜风有点凉,汗味和染膏残留的气味被带了出来,在空气中变得更清晰。
他没有回头说话,我也没有开口。路灯的光线拉出两个并行的影子,不重叠,也不偏移。
走到脚踏车停放区,我摸了下头发,已经全干了。纸巾团握在手心,有些许被汗浸过的湿度。借着昏黄灯光,我在纸白边角看到一点极浅的黄色痕迹。
……真的会掉色啊。
我把纸巾收进口袋,抬脚跨上车。他早一步出发,车轮转动时没发出太大声响,只留下一路安稳的前行轨迹。
我踩上踏板,链条发出一声清响,滑入他的节奏。两辆脚踏车前后骑行,在夜色里默不作声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