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积安穿了件休闲款的藏蓝色带帽卫衣,袖子推到小臂,阿妈正在教他筛陶土。他从未做过这种粗活,也掌握不了要领,衣服上沾满了灰尘。
看叶元因下来,阿妈带着埋怨说了她一句:“怎么睡到这样晚,还要让沈先生替你做活。”
说完便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晚上的饭菜。
叶元因心里不畅,把对有钱人肆意妄为的成见迁延到他身上,她板着一张脸,冷冰冰的对眼前的男人说:“您受累了,我来吧。”
沈积安抬头,见她穿了件黑底带红蓝色花纹的交领粗布短款上衣,下面穿着件同色窄筒的裙子,一双眼睛仍是泛着肿,对围着她转来转去的猫咪不耐烦的说:“走开!春分,离我远点!”
他强压着嘴角的笑意,心想这姑娘好大的起床气,便往旁边挪一挪给她让出个位置。
叶元因看他又重新拿起筛子,连忙伸手夺过来,没好气的说:“你哪会做这个。弄脏了衣服还要别人帮你洗。”
他浅浅笑着,像是在哄她。“不用你洗,我可以自己洗。”
“谁说我要洗?”她炸了毛似的说:“我又不是杨阿姨。”
说完却也觉得自己僭越了,这顿脾气发的毫无来处,十分惹人厌。她微窘了面庞,放下手中的筛子便要去厨房。
这时马秘书拉着行李箱进来,跟叶元因恭敬的打个招呼,又往楼上爸爸的书房里去了。
叶元因顿住脚步,纳闷转头,问他:“你还要住在这里?”
“是。”
她觉得不便,态度不善道:“村里应该有招待所。”
“我住不惯。”沈积安又加了层砝码,“龙书记和你妈妈都同意的。”
叶元因被他将一军,气滞道:“随便你。”
*
龙家三女最近照顾王家的一双姐弟十分受累,下午又为了沈积安借住的事忙前忙后,晚饭后不久,她便早早去休息了。
山中四月的夜晚,空气中泛着敌对的寒意。
王丫丫翻着叶元因小时候看过的图画书,问:“阿姐,今年这时节还会下雪吗?”
“看样子会的。”
小姑娘思念去世的王奶奶,红着眼睛道:“那奶奶就不用再把一层一层的塑料布裹在房子外面了。”
每到下雪天,他们都不敢睡在屋子里,不管外面有多冷,她和弟弟都得住进临时搭建的简陋砖房里,唯恐一场大雪又会要了彼此的命。
叶元因握住她的手,触摸到困苦的生活过早留在她掌心里的嶙峋纹路。
沈积安在堂屋里找了张桌子,打开笔记本电脑正在跟技术团队的成员开视频会。
项目前期储备阶段,大家都没有明确的方向,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到底要做个什么东西出来,做到什么程度,会有什么前景,谁心里都没底。
政策的导向足够明确,但行业内能做出来的精品寥寥无几。既要找到创新技术的精准结合点,还要做出一款大众接受度高的产品,其实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
他听着大家的发言,转头往院子里望去,见王枝枝一个人坐在青石铺成的台阶上,嘴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沈积安是个做决策的人,所有人的意见最终都会归结到他这里,眼下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终究逃不过三个字——怎么办?
他收回自己注视着王枝枝的目光,道:“目前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去收集一些农村有心理问题的孩子的样本案例。好比一个胃癌患者的病理切片,用数据就可以快速精准分析到发生病变的具体部位,这样就会给医生留出足够多的时间去处理其他工作。”
“自闭症等问题患儿的分析也是一样,医疗赛道拥挤,我们可以做艺术疗愈。搜集尽可能多的样本案例,研发一个疗愈软件,辅助家长提前干预治疗,我想未来的发展前景应该不错。”
视频会议结束,他走出堂屋坐到了王枝枝身边。
小男孩觑他一眼,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沈积安低头,看见他拿着根小树枝在地上画了很多自己看不懂的符号。
他指着其中一个套了三个圆圈最后又长出一个不闭合的三角形图案,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小男孩好似没听见他的话,缩成一团,继续躲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说自话。
沈积安起身。
院子里只接了一盏灯,他瘦高的身影站在光圈之下,突然天空开始飘雪,无数雪影如飞蛾扑火般匆忙扑向他。
王丫丫阖上书本,说:“阿叔,你不要管枝枝。他在跟星星说话呢。”
山里天气多变,下午马秘书帮着搬东西时特意送过来几把伞。沈积安进屋,黑色的伞被他撑开,山风裹挟着雪粒,他稳稳握住了那把像是犯了癫痫的伞。
伞下,王枝枝嘴巴里嘟囔着,手中的小木棍没有停过。
沈积安始终未发一言,伞遮住孩子,雪落了他一身。
把两个孩子都安顿好之后,叶元因突然想起院子里还有衣服没有摘。她从楼上下来,发现沈积安正在院子里抽烟。
黑伞斜支在地上,他一只手抄进裤兜,用那只夹着烟的拇指挠了挠额头,看起来有点严厉,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院子里已经铺了一层白。
叶元因拍掉晾衣绳上的雪,把衣服一件一件摘下来。沈积安熄了烟,过来给她帮忙。
“小叶。”
他蓦地开口,叶元因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村里像枝枝这样的孩子多吗?”
“不少,”她仰头,伸长了胳膊去够高处的短衣服,“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父母不在家,孩子们的问题总是很多。”
沈积安轻松取下衣服搁到她手上,问:“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合作?”
叶元因疑惑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