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那年,养护设施的预算越来越少,我强行抓了梅一起进地下街。其实我早就想赌了,我知道自己可以凭本事弄到钱,新年不能没钱吃火锅只是个现成的借口——很异想天开、不知死活吧?但是梅陪我去了,他心惊肉跳地守着我打了一夜雀牌,天亮的时候,我们带着养护设施的老师想都不敢想的巨款回去了。
“十三岁那年,梶莲把试图收养我的恋童癖揍进了重症监护室,他家里差点因为巨额索赔分崩离析——他是我的青梅竹马,是我最喜欢的人,我怎么可能不管他?再说这事因我而起,我必须补这个窟窿。我第二次进了地下街,是瞒着他们偷偷去的,是他发现了我,把我带回去。
“他冲我发好大的火,他质问我,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不管不顾呢?就算要冒险也应该带他一起,哪怕出了事,死到临头也还有他给我垫背——他不是我的大哥吗?我难道不相信,不管我做什么,他都会保护我、永远爱我、绝不会离开我的吗?”
我不是你的大哥吗?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永远爱你、绝不会离开你?
梅宫如此责备她的时候,十三岁的稻垣终于崩溃了。
稻垣放下手,贴在脸上的水钻被泪水洗过,闪着簇新尖锐的光,但她望过来的却是一双色泽枯槁的眼睛——他在新年夜的落雪里见过那双眼睛。
“棪堂,也许你说得对,我就是不被人爱就会寂寞而死的兔子。”
任何人都可以不爱她,梅宫不可以。
同样地,任何人都可以爱她,梅宫不可以。
棪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由衷地同情梅宫。他心说要死,梅宫怕不是这辈子都找不了女朋友了,世上哪个嫂子受得了这样的小姑子。
“恋兄情结重成这样,真亏你能在东京忍了一年才回来啊……”棪堂心有余悸——心思藏得这么深,性格又如此扭曲,要是说她哪天像猎奇电影力描绘的那样,提刀把梅宫分尸了一块块吃掉,他也相信她绝对做得出来。
“倒也不是那样。”“怎么说?”
“我想离梅近一点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里,”她指了指自己左胸口,“埋了一颗炸弹。”
“哈……?”
“最早今年,最晚——也不过两三年后吧,就要爆炸了。”
棪堂敛了笑,伸手摸摸她的额头:“你没发烧吧?”
“脏兮兮的全是汗,别碰我。”稻垣笑出声,用力拍掉他的手,“你爱信不信——我大约没有几年好活了。所以我要回来,想想看接下来的几年要怎么过才算物尽其用,我要为我在乎的人做点有意义的事——哪怕只是陪伴也行;别人我不好说,但至少梅是很看重家人团聚的。”
棪堂失语。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没几年好活还在惦记要为别人做什么?你难道不能想想自己想要什么?”
“对我来说没有分别。
“习武有三重境界,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意思是先锻炼自己;出门游历与高手过招,最后收徒传艺——宽泛一点的层面就是说,常人要先认识自我的价值,再探索天地,在外界找到自己的位置,最后打开格局,接纳众生。
“我和常人不同,我在很小的年纪就开始自我观照,却始终没能弄明白自己——我想了想,实在不行,这条路我就试试看倒着走吧,我也许只能从众生里窥见天地,最后寻求自己。”
“听不懂。一堆废话。”
“确实。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过了好一会儿,棪堂开口:“你要是准备好爆炸了,提前说一声,我给你办一场花火大会,这样你炸开的时候,人人都来看热闹。”
“干什么啊,非要把所有人都请来观赏我血肉涂地的样子吗?”
“焰火啊,得炸得灿烂点才行吧?”
“你说得有道理。”她点点头,“好吧,我尽量死得漂亮一些。”
棪堂叹气:“你现在已经是最漂亮的时候了。”
“你什么意思?”稻垣瞪他,“你说我以后都走下坡路咯?”
棪堂捂着肚子笑得直抽气:“哈哈哈哈!所以你多活一点时间吧——不然,我上哪儿去看你越来越丑的样子?少很多乐子啊,我亏了。”
稻垣白他一眼。棪堂打量了她一会儿,嗤笑一声。
“稻垣。”“嗯?”
棪堂胳膊搂过来,用力把她摁进怀里。稻垣怔住,眼见着酒吧门从外面被撞开,面板上的玻璃崩得到处都是,心急如焚的少年接二连三踏过一地狼藉闯进来。
棪堂死死扣着她的脖颈,贴在她耳边笑着低喃。
“稻垣,你不相信这世上有人平白无故爱你,这无可厚非;你不相信爱你的人会一直爱你,这也无所谓;那你总该相信,好女孩上天堂,坏女孩应有尽有——
“你呢,心够黑,手又狠,一定既长命百岁,又应有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