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阳初升走到暮色四合,楛木林中点点萤火升起,明月枝才停下来歇一口气。
日落西沉,今夜无月,夜空只挂着寥寥几片云,林间的湿雾逐渐聚拢。
为了安全,明月枝躺上了楛木树中间部分的树桠,入睡前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便将整个身体转向了背面。
已经筑基,加以灵力辅助,明月枝脚程很快,在第二日的薄暮之时便从这一大片林海中走了出来。
她抬头瞧了一眼,日头已经偏西,她将手中的罗盘收了起来,抻了抻腰,想趁着天色还不算晚早些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歇一歇。
风从楛木林的缝隙中穿梭而来,吹过雪色与绛色交织的衣袂,停留在了明月枝刚刚踩过的地方。
明月枝身形一滞,只是微微低垂了眉睫,便绕着楛木林边缘走了。
没一会,拎回了几只长条。
当年师姐将他们一群小孩从澹州领回玄微宗,没有余粮吃不起饭时,便是让他们在这里打了个牙祭。
清洗,剥皮,串烧,简单的处理,极致的享受。
这种长条状的小东西叫长螰,白白的,长长的,有点狡诈不好抓。
但却是这片林子里最美味的食物,外皮上有毒,料理时需要小心,火烤后便是肥而不腻的佳肴。
明月枝手法熟练地将长螰剥皮开膛,又掏出一个小槌子将白肉拍得啪啪作响,最后全部串起扔在了火架上。
她便自顾自坐靠在一棵大树旁的石头上,翘起腿等着火架子上被炙烤的长条熟透。
树上掉落的楛木叶宽大,刚好能够遮住她的眼睛。
红色的火苗荡漾在林间的草地上,燃起的青烟带起食物的香味,油脂炙烤的声音与焦香被送进了刚刚吹来的晚风里。
这一次,风中再次多了一点不属于这片楛木林的味道,明月枝拿下了遮挡在自己眼前的楛木叶子,嗤了一声,道:“跟屁虫当上瘾了?”
没有动静,明月枝语气愈发冷漠:“怎么?好端端的龙不打算当了,还真打算当一条虫了?”
东方既白现了身:“说谁是虫?”
他看着在火架上被烤得焦香滋油的长螰,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后心窝有些凉,不敢再看下去。
“谁应声说的就是谁呗。”明月枝努努嘴,不耐烦地道:“跟着我干什么?”
东方既白瞥了一眼在石头上靠得七歪八斜的人,道:“顺路。”
明月枝淡漠一笑:“呵…小公子?还真是顺路呢?”
东方既白没有理会明月枝话中的嘲讽,他垂下了眸。
虽然结果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但是明月枝的确离开了玄微宗,甚至比他预料的要早很多。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丝毫没有得意的感觉,更没有一点目的达成的喜悦。
尤其是在看清明月枝眼中的冷淡时。
明月枝见他不说话,便以为他又有什么坏心眼在酝酿:“东方既白,你还想干什么?”
“哦,对了,应该很少人直呼你的名字。你说我是叫你少主呢,还是依旧叫你前辈呢?”她挑着眉,起身站在石头上,双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他。
东方既白眸光微闪:“随你。”
明月枝冷冷哼了一声,踢下一块碎石子,挖苦道:“怎么?东方少主,看起来心情不佳啊。”
东方既白回望了她一眼,又低下眸,片刻后,才出声回应:“你看起来心情也不怎么样。”
明月枝气笑了,随意扯了扯嘴角,斜靠在旁边的树上,拖长嗓音道:“正常啊,任谁被狗咬了一口,都不会高兴的。”
“明月枝,你…”东方既白看着初升月辉下似笑非笑的女子,抿着唇研究她的神情,好半晌后,才重新开口:“你跟我一起走吧。”
说完他便移开了脸,只盯着她杵在石上的脚尖看。
明月枝像是愤怒到了极点,反而冷静了下来,她语气平静:“跟你一起走,去哪里?”
但这平静终究只是粉饰,不过一瞬,表象便撕裂开来。她跳下石头,一步步逼近,语气里全是愤愤不平。
“东方既白,你哪里来的脸让我跟你一起走?”
“是,我是承了你的恩,借了你的势才有机会炼化结璘魄,才能筑基。”
“但是你总不能指望我在被你坑了后,还要毫无芥蒂地对你感恩戴德吧。”
她的双目直直看向东方既白,像是要看到他的心底去,挂在她的脸上的是少见的冷漠与嘲讽,夹杂着不可遏制的生气。
东方既白的心跳没由来地停了几瞬,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不敢看她那双明若秋水的眼睛了。喉间滚动几次,他尝试与她对视,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头,指尖触及她被风拂起的袖边。
他轻声道,带着难以察觉的一点温柔:“我知道,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明月枝突然笑了,笑得后退几步,仰倒在方才的石头上。等她笑得松快了,才曲着腿起身:“东方既白,你怎么还想着以后呢?”
“你有没有想过,那一日对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如果我当真是个木讷不善辩解的人呢?那我早就成为玄微宗的罪人了!”
她嘲讽般笑笑,笑得咬牙切齿:“哦,其实也不止,可能还是秽乱宗门的人。”
东方既白没想到她会这么生气,一张莹白的脸被怒气填满。
他有些慌,贯来从容的语调里也多了一些急切与心虚。
“我不知道会这样。”
“我不知道你们那个长老会那样说。”
“我原先想着这事顶多让你受一鞭子的刑,明明只是…怎么能与秽乱宗门相提并论?”
他不喜欢明月枝总将他视成洪水猛兽的目光,他也曾经受过鞭刑,不是玄微宗明法堂里只能留下一道伤疤的戒鞭。
他只是想让明月枝受点教训。
“然后…”然后他就把她拐下山,他带她去看一看钟暝山。
钟暝山不是洪水猛兽,不是正道名门口中活该被天道所诛的邪佞,她不必那样急着跟他划清界限。
然而这些话听在明月枝的耳朵里更像是狡辩与托词,她面如寒霜,直接打断了他:“然后我就会被关进思过崖。”
等她出来后,外头或许传什么的都有。
她倒是不怕,但连累的人又不只她一个。
“东方既白,有时毁掉一个人,只需要一句莫须有的流言。”她看向他,目凉如剑。
如果她师父不是玄微宗唯一的仙尊,她哪里还有机会站在此地同他长篇大论。
东方既白看着面前这张已经彻底冷掉的脸,她的眸中是清晰的隔阂,仿佛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如同现在的钟暝山与修仙界。
他抿了抿唇,突然…就不想再说什么了。
钟暝山哪里落魄成这样了,需要他向外人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