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需要向外人证明,钟暝山本来就不是邪佞。
明月枝只是一个外人而已,一个会因钟暝山的传言慌慌忙忙与他分道扬镳的外人而已,一个想利用他又想与他划清界限的外人而已。
东方既白闭目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道:“明月枝,倘若莫须有的流言可以毁掉一个人,那应是这背后的规则出了问题。”
“真正藏于其后的是人心中的偏见,甚至是恶意。”
“我承认这件事是因我而起,但我的确没有想到你们的执法长老会如此行事,一点余地都不留给你。”
明明连确凿的证据都没有,一张嘴便拿女子风月上的那点事翻来覆去地开刀,更荒谬的是,仿佛一定要将他们定性为野合的狗男女似的。
这样的人居然是玄微宗的执法长老,东方既白的话里便不免带上了些讥诮:“什么执法长老,你们名门正派怎么还不如我们邪门歪道呢?”
“对啊,我们名门正派里的规矩多的是呢。”明月枝觉得跟这狗东西说话属实是在浪费时间。
她是真的很生气,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先前很平静,看到这狗东西之后怎么就是忍不住地想揍他了。
她摸上了右臂的几道刀口,突然觉得自己那几大碗鲜血真是喂给了狗。
太过分了,她气不过,明月枝倾身而起,再次从石头上下来,直接走到了东方既白面前。
抬起头看向他,露了一个明媚至极的笑容,像是经了春露的海棠绽放到极妍。
饶是东方既白这一个月与她也算是形影不离,仍旧在这样的清艳明媚里愣了片刻。
就是此时,趁着东方既白没反应过来,明月枝迅速拉下了他的衣襟,抬起手,啪啪两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她说过的,要是再见到东方既白,她一定要给这狗东西两个耳巴子。
她做到了。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耳膜里,火辣辣的疼痛从脸颊上传来,东方既白呆住了,周围寂静无声,连微风都静止。
明月枝原本怒火滔天的胸膛平静了下来,连眼底的红意也缩了回去,她手中捏着师父给的那枚金印还有小飞毯,紧紧盯着东方既白的神色。
要是情况不对,她准备随时逃跑。
幸好现在离玄微宗还没有很远。
然而东方既白只是愣愣地看着她,半晌过后才扯动嘴角,像是被打出去的神魂终于归了躯壳。
他笑了笑,笑得诡异又危险。就在明月枝以为是不是将他打傻了的时候,他忽然抬起了手,死死地擒住了她的肩,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提起来。
那张精致得过分的脸就这样径直凑在了她的面前,几乎就要脸贴脸,鼻尖对着鼻尖。
明月枝吃痛地回缩身体,而他眯起了那双华美嚣张的凤眸,声音冷硬且危险地说:“你打我。”
“明月枝,你居然敢打我。”他重复,看着明月枝的眼神如同第一遭认识她。
凤眸微微敛着,墨色的眼珠里渗出几缕冰蓝,他手上使了些劲,将明月枝的肩骨擒得更紧,像是非要在这人的脸上看出些悔色。
可是没有。
怒意在她的无动于衷里反复积蓄,最终烧红了眼,他说得咬牙切齿:“明月枝,我父母都没打过我,你是什么东西?”
明月枝不甘示弱,回瞪过去,手中飞毯蓄势待发。
她冷哼一声回敬,言辞尖锐得过分:“那就权当我积德行善,替你父母给你尝尝你还没吃过的苦头。”
“敬人者,人恒敬之;不敬人者,自不必敬之。”
“东方既白,我不是命脉把握在你手里,要听你言听计从的小喽啰,我是一个人。”
“是需要尊严,需要人格的人。”
“说得好,刚巧我也是。”东方既白磨着牙,眼中怒火仿佛瞬息间就要爆发。
他的目光在明月枝脸上逡巡,明月枝梗着脖子直直与他对视,只等着他在她脸上挑选好下手点时,念出灵诀逃之夭夭。
然而下一刻,臂上传来揪心的疼痛,她低头一看。
他伸手将她受伤的右臂握住了,一只大手压在她的小臂上,越收越紧,仿佛握的是什么救命稻草,她清晰地感知到再次崩开的伤口与新肉。
东方既白紧紧盯着明月枝,视线瞟过她嘴角已经掉了血痂微微凸起的地方,手中力道不断加大。两厢僵持半晌,他总算在明月枝的眼中看到了略微吃痛的神色。
刚想将手松开,谁料,明月枝反手就要往他脸上再来一次,他气急败坏地将她的胳膊截住,才险险避开了这一击。
然而明月枝寸步不让,一招不行便再行一招。她头往后一仰,再往前一送,东方既白的额角便见了红。
不过明月枝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一招是两败俱伤。
她撞得头昏眼花,好半晌才从一片繁星里找到这个世界的太阳。
可是即便这样,东方既白也依旧不撒手,两人现在的模样就跟三岁小儿打架似的,又像两只挺着胸脯谁也不肯让谁的大鹅,完全没有半点修士的底蕴与仙风道骨。
明月枝深吸了一口气,顾不得已经崩开的伤口,咬着唇睇着眼,嘴里的话直戳对方心窝子。
“东方既白,你要真有什么仇,有什么怨,你就老老实实给玄微宗下战书。”
“哪怕是把玄微宗砸个稀巴烂呢?”
“而不是对着我这样一个实力跟你天差地别的人发泄。”
“钟暝山是仙盟定下的罪,你在我身上计较有什么用?”
“我能为你更改结局吗?”
这话一落,东方既白的脸色蓦地一白,他沉默地松开了对明月枝的挟制,定定看了她半晌,最后神色淡漠地笑了几声:“明月枝,你应该庆幸,庆幸你有一个好靠山替你撑腰。”
“不然你就是有十张嘴,也不足以从那个叫镜阳的手下翻天。”
明月枝见他没有丝毫道歉的意思,又被这话一激,气极上了头:“可惜没如你的意,罪名就是不成立。”
东方既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冷冷地笑了笑,转身带着脸上两个清晰的巴掌印走了。
傍晚的夜雨悄然来袭,东方既白冷着一张脸走在雨中,腹内的有名之火跟无名之火夹杂在一起,烧得他心肝疼。
他就知道这个蠢丫头不是个好惹的,从前在他面前装什么乖顺,他就不应该上当。
又不是没见过她往死里戳别人眼睛的样子。
他也不应该觉得愧疚,凌清峰之事本就是对她出言不逊的教训。
玄微宗没有好东西,他早该知道。
话是这么说,可东方既白越往林中走,便越觉得有一股酸酸涩涩的滋味从心底里漫上来,充斥咽喉,涌入鼻腔,随后占据了他整个头脑。
东方既白摸了摸脖子,细密的疼痛传来,上面是好几道被挠出来的血痕。
他又摸了摸自己那张被人说是比花还好看的俊脸,现在一边一个巴掌印,脸颊上传来的紧绷感告诉他已经肿起来了。
东方既白气得长吁一口气,这丫头不知道打人不打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