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就此止住思绪的,但也许是这个拥抱发生得太突然,眼前风景又太卓绝,让她陷入了纠结。
纠结于那时她究竟是以何种姿势从他的颈间抚至他的颌角的,她好像记不清了。
是用掌肌往上抚的吗?还是用指腹一点一点去触摸的?
她如此全神贯注地沉浸在这份纠结当中,全然没有注意到一个姑娘家纠结一个男人的脖子应该怎么摸这件事情本身的奇怪之处。
直到低沉清越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
“好了,下来吧。”
喉结带动胸腔传来嗡鸣,让明月枝陡然回神,目之所及依旧是两瓣眩目薄唇,抿成一条平直冷淡的线,并没有任何联想,但明月枝几乎赧颜汗下。
她咬紧牙关,仓促从东方既白怀中翻下身,尽管每一个动作都伪装得自然,但余光匆匆从那段白皙修长的颈掠过时,她还是忍不住质问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指尖按上额角,明月枝有些头疼。
“你怎么了?”东方既白垂目,看向一脸菜色的人,拿不准是不是因为方才没有通知她便直接将她整个人从背后翻过来的行为让她不舒服了。
至少他现在回忆起来,这动作的确带着些猝不及防的无礼。
但其实只是因为当时时间来不及了,消息突然出现在他脑海里,避免让她再次遭受滚钉般的痛苦。情急之下,他只能那么做。
“可是难受?”他再次询问。
头顶问询的目光越来越真切,胸腔里的心跳也越来越清晰。
明月枝想,现下她所体会的这种源源不断的羞耻感大约来自于她对自我不务正业的现状的唾弃。
应当是如此的。
毕竟东方既白的下巴好不好摸,跟她有什么关系。
“无事。”
她抬眸扯了扯嘴角,淡定收起手中油纸伞,而后又去解颌下的雨笠系带。
东方既白见她如此,也不好多问,同样去解系带。
片刻后,他摘下了头上的雨笠。
而明月枝…还在跟颌下的雨笠系带作斗争。
等系带上的结险些被她拉成死结时,东方既白终是挑了挑眉,伸手轻轻拨开她的手,将她的下巴托了起来。
两人目光相接,明月枝率先低下了眸。
只强作镇定地直起腰,任东方既白为她解下系带。
呼吸声交错,许是出于骨子里的谨慎守卫,明月枝在转瞬间为自己目下杂乱的心绪寻到了一个足以自圆其说的答案。
这个结本来就是东方既白帮她系上的,自然还是他来解比较顺手。
她总不该因为解不开一个结而怀疑自己,更不可能因为东方既白给她来了一个摔跤式的拥抱,便以为自己对他生出了某种别样情愫。
这也太荒谬了,简直比话本还匪夷所思。
怕再想下去,反让这问题成了心结,明月枝索性直接抛开,她扬了扬下巴,若无其事地看向东方既白握在手里的骨扇。
“少主,这雨笠跟油纸伞还可以收进扇子里吗?”
本是为了缓解窘境,毕竟东方既白不知道她方才的心中所想,她也绝不能让他知晓。
但长时间的冷场,免不了会让人胡思乱想,恰好她对东方既白手里的这把扇子好奇很久了。
她一直猜不出这扇子是什么品阶的法宝,师父赠她的流光剑乃是上品灵器,但就算这样,也没能进入无常境。
而东方既白手上这把她常常以为只是用来附庸风雅的扇子却可横行无忌。
原先掏出用来包扎的纱布什么的也就算了,毕竟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几刀。
但他居然能在下雨时随时随地掏出一把油纸伞,须知寻常修士用来敛物的乾坤袋空间多有限制。
平日里什么法器法宝、灵丹妙药就足够占据空间了,哪有功夫给纸伞雨笠让位。况修士淋个把雨算什么,只当强身健体了。
但他这把骨扇却不然,除却这些日常所见之外,还能拿出些让意料不到的东西,比如最初遇见他时他摸出来的那朵犹带露水的秋海棠。
她还记得扇面上的景色似乎也可随他心意所变,仿佛其中自有世界,而这世界与他心意相通。
真不知修仙界哪位隐名的顶尖炼器师能打造出这样的法器,看起来像是至尊版乾坤袋。也不知能否接受预定,她是极感兴趣的。
不着边际的思考间,头上雨笠已被摘下。
见人还在盯着他手中的黑金骨扇,东方既白只好将手中骨扇一转,扇柄转向明月枝,示意她可以拿起来。
“当然可以。”他侧眸同她解释,“此扇名为无尽藏,是件还不为世人所知的神器。”
云淡风轻的一句,明月枝差点咬上自己的舌,盖因这消息太让人震惊。
“神…神器?”
明月枝睁大双眼,新奇地看着东方既白手中这把从初见伊始便让她觉得华丽到浑身写满了“金贵”的骨扇。
玄骨黄底,正应天地玄黄之意。玄色扇骨上绘了金色火焰纹,形似莲华,沿扇骨徐徐攀升,从扇肩焚至扇缘,愈演愈烈,冷不丁一瞧,只觉得那焰纹仿佛要毁了扇中天地。
然而不过在开合之间,焰光盛极反收,烟波浩渺,花团锦簇似的焰纹于扇面尽头化作一丛枝上红梅,清泠泠开在白雪里。
这风格与东方既白本人极为相衬,也因如此,明月枝方才才会推测这是他专程找人定制的灵器。
但她万万没想到,这居然是件神器。
“那你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我?”明月枝诧异道,面色不免有些仓皇。
好奇害死猫,古往今来皆如是。
未从公之于世的消息只你一个人知晓了,这便未必是件幸事。
大约是自白水城之事后,难得在明月枝面上见到这等仓皇之色,东方既白微微挑眉,执扇的手一顿,继而神情自若,只低声道:“你不是想知道?”
明月枝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她的确好奇,并且在此前一刻还筹谋着如何能找人定制一把同样的扇子。
但现在知道是神器,她果断打消这个念头,甚至惊觉出一种危险。
“你想知道,那就告诉你,没什么大不了的。”
东方既白将手中一应雨具收起,抬眸看向明月枝,语气轻描淡写,好像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露着些明月枝愿听便听,不愿听转眼忘了也行的态度。
“……”明月枝无言以对。
什么是神器?
寂剑门的镇宗之宝就是神器,而且还只是一柄残剑,就足以震慑修仙界,让人对寂剑门弟子毕恭毕敬。
可方才被东方既白用这么轻巧的语气一说,神器好像俯拾皆是,烂大街了。
一件神器啊,这个消息传出去,能引起多少人垂涎。哪怕是中洲凌霄,也不例外吧。
明月枝阖了阖眼,如果这不是在做梦的话,东方既白对她也太坦诚相待了些,仿佛在他的世界里,她与他之间已熟稔到不需要隐藏秘密。
天知道不久前,他们还在互相赌气,甚至是立场完全相反的两种人。
为什么呢?
某个念头流星一般从明月枝的脑海里划过,又流星般从脑海中消逝。
明月枝不自在地挽了挽耳后碎发,到底还是没有去动东方既白手中那把骨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