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仓吏这下懂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痛得红了眼眶,抱着右脚动弹不得。
仓内顿时安静得只剩他的喘气声,和咒骂声。
“你们到底是谁!”
夏淑晴拍了拍衣袖,将文册拍到桌案上:“户部主事与司记司女官,前来巡查。”
地上的闫仓吏更加困惑了,户部主事不就一闲职吗?何时要动真格巡查了?还有这女官怎如此大胆!
太子这几日就在兖州,他已收敛了不少,怎的还要派人巡查?
他冷嗤道:“都是阎王殿里混的,你们装什么菩萨心肠……说罢,你们又想要多少钱,大可商量。”
夏淑晴嫌恶地皱了皱眉:“把粮册交出来。秉公办事,收了他们的粮,不准贪例钱。”
谁要跟他同流合污了?
“你别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你可知站在我身后的人是谁?”闫仓吏斜着眼睛,仿佛势在必得。
朱珩冷冷笑出了声,俾睨着他,故意激怒道:“能给你一小小闫仓吏撑腰的,还能有谁?”
“嗬,怕说出来吓死你。”
“说来听听。”
“赶巧这几日太子赈灾,有一巡按御史也来到了兖州。”闫仓吏说完露出阴恻恻的笑容,“我们的下场,应该不难猜吧?所以还不快点把老子扶起来,若登门谢礼,老子尚且能放你一马。”
巡按御史七品,看似比六品的户部主事低,但前者实权大得多。巡按御史代表皇帝的旨意,四处巡查,可弹劾大大小小的地方官员。
而户部主事呢?就一闲职,最多管管钱粮事务。
也难怪闫仓吏会如此胸有成竹,肖想连他们一起吞了。
而他的狠话一出,早已知道这事的胥吏们默着声,被例钱折磨的平民百姓深感绝望,朱珩和夏淑晴相视一望,觉得真是个奇葩。
巡按御史就是查预备仓的,甚至能当场格杀仓吏。然而闫仓吏却和他勾结起来,狼狈为奸,在这儿当起地头蛇。
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区区巡按御史,何畏之有?”朱珩冷眼看着地上的人。
“哪来的毛头小子,刚上任两天,脑子都没带出门吧?”闫仓吏急眼了,这俩人故意找茬便罢了,怎的听不懂人话。
合着他白说了这么多话,人家连最基本的利害关系都没厘清楚!
他越想越气,想起身却动弹不得,腿如同被砸断了似的。
他便开始呼唤其他胥吏来抬他。
朱珩:“黄知府还没到吗?”
夏淑晴摇头:“……或许快了。”
二人的对话没头没尾,害人听得云里雾里,闫仓吏踌躇道:“谁?黄知府?”
转眼,他又大笑道:“少来这套吓老子!你们看着干嘛?还不感觉请大夫!”
真是好笑,他敢搬出巡按御史,因为那是真人脉。
他们两个毛都没长开的小孩,竟然试图抬黄知府的名头?
不过是打肿脸撑胖子,装个场子罢了。
闫仓吏疼得开始吸冷气,脸上肌肉抽了几下,他真后悔和这帮没良心的王八犊子共事,决定之后就给他们使绊子。
然而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黄知府竟真出现在了眼前。
“太子殿下恕罪,事出突然,臣才来得迟了些!”
仓内众人掀起一片惊呼声和倒吸凉气声,但最惊恐的非闫仓吏莫属。
黄知府叫那毛头小子什么……太、太子殿下?
太子这几日的确在兖州,早上还在鲁王府外施粥,现下怎会出现在这儿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如果他真是太子殿下的话,他定没好果子吃!
“黄知府,这就是你辖内的仓吏?”朱珩给他们一记冷眼。
黄知府腰弯得更低了,惶恐至极却还挤着笑:“殿下英明,若非殿下与太子妃及时发现,臣与百姓还要被他蒙在鼓里!所幸殿下捉住了这只蠹虫,臣即刻对他革职拿问,明正典刑!”
一声高过一声,闫仓吏的心就凉了一寸又一寸,连骨裂都麻木了。
他拖着痛到没知觉的左腿,爬到黄知府面前,抱住他的腿,急忙慌的,上气不接下气:“黄知府您平常收的也不少,我笑纳了那么多,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混账东西!你贪污枉法,休要跟老夫扯上关系!”
黄知府愤然抽走腿,袖中的双手在微微发抖,侧身对朱珩恭敬道:“殿下莫听他血口喷人。此獠临死反噬,分明是记恨臣秉公执法。”
“不!黄知府你说这话自己也不觉得臊!”
闫仓吏见他不管用,便再次吃力地挪动身子,趴在朱珩脚边,不敢抓他的衣服。
“太子殿下!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口出狂言,猖狂无能!”
仿佛光是说还不解气一般,他开始自扇巴掌,越扇越响亮,脸上的横肉都变成了血色。
把一旁的夏淑晴看得直皱眉头。
终于,朱珩有了动作,他蹲在他面前,嘴角噙笑:“你背后的人是谁?”
“没、没人!小的就是一贱民,没人撑腰!”
“哪位巡按御史?”朱珩从他腰上取下一块玉佩,转了转,在日光下看成色,“说出来,能免你一死。”
“巡按御史程湍……殿下,可否轻罚?小的今日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小的冤枉啊!”
此玉佩成色尚好,只可惜跟错了人。
朱珩将其挂回他腰上:“有它陪着,你走得也安心。”
刹那间,闫仓吏愣在原地,然后说话汤汤水水的:“殿下不是答应过免我一死吗!”
“即便拿粮册与黄册比对一番,也证据确凿,死罪难逃。更何况有这么多证人。”
朱珩话音刚落,在场的百姓便挺了挺胸,出声附和道。
“来人,拖他下去。”
一声令下,闫仓吏的惨叫声随着血迹淡出了视野,风过巷口,吹尽千把泪。
黄知府挪回视线,咽了口唾沫,犹豫半晌后开口道:“殿下——”
却被朱珩抬手打断了:“有些事孤可以看在黄知府的面上,既往不咎。”
“臣恪守本分,殿下莫要着了他的道啊!”
“黄知府多虑了,孤只是提醒你,眼下灾情严重,凡事都得有个度。”
黄知府欲言又止,僵在原地,缓慢抬眼去打量他的神情,才几近哽咽道:“谢殿下,臣遵命!”
“那个巡按御史,和这些胥吏,不必孤多说。至于缴粮的百姓,所收例钱均要退还,不可为难。”
“殿下放心,臣定有分寸,绝不辜负殿下良苦用心!”
朱珩郑重地点了点头,允了他的话。
夏淑晴在心中轻叹了口气。她知晓,若非黄知府政绩拿得出手,有真本事,若非眼下人手不够,朱珩一定会毫不手软地对付他。
然而当下不是时候,只得再继续用他。
接着,她感受到朱珩的视线移至她脸颊,她侧脸望去,发现他紧锁的眉头登时被抚平,眉眼间再次流露出温柔,仅予她的温柔。
“饿了没,今晚想吃什么?”
有一种关心叫做“怕你饿了”,夏淑晴深呼吸,也褪去将才的紧张,耸了耸肩,同他往外走:“突然想吃虾,你剥的那种。”
罕见地出了太阳,投到房屋上,日影倾斜,将碎石路分成两半。她恰好站到了阴影那块,庆幸能趁昏暗的影子藏着脸红。
不料下一秒,朱珩拉住她的手往外一带,阳光扑面而来,与他清淡的香气撞了个满怀。
“你昨日不是还扭捏着,不肯让我剥吗?”朱珩嘴角上翘,以一种翻旧账的语气盘问她。
“昨日是有外人在……你也不知羞。”
“有外人又如何?”
夏淑晴深感无力沟通,他坦荡得改不了一点,还带偏了话题。
她气鼓鼓地蹙了蹙眉:“总之你剥不剥?不剥就再也别剥了,我找阿荞给我剥,哼,我真的没那么想吃。”
她都没觉得自己在恃宠而骄。
果然,话刚说完,身旁的朱珩便轻轻捏了捏她的脸,瞬间泄了气。
“太子妃都发话了,怎敢不剥?”
这套对她真挺管用的。
话音刚落,她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若不是强忍着,她早把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朱珩却像逗猫逗上了瘾,手从她的脸蛋滑至下巴,轻轻拨动了两下,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幽怨:“你看,你又生气。”
“……我没有。”
难道演过头了?看来演技还有待提高。
夏淑晴心情复杂,他将才对付起官员来一套又一套的,眼神狠厉到她都忍不住跪下请罪了,现在怎么能委屈成这样。
难道说,男人相处久了,就会暴露他脆弱的本性?
可她爹在她娘面前都没这样发过软。
到底谁才是正常的?
见她走神,朱珩突然靠近她耳畔,吹了口气,低声道:“意思是最近很开心?”
手被烫到了便摸耳朵,使得夏淑晴一度以为耳朵坚强不屈,经得起折腾。
可是仅被他轻轻吹了一口气,她的耳朵便酥麻至极,痒意传进心房,脑中空空如也,浑身上下不堪一击。
她心里的小人本在风平浪静的水面划舟,他突如其来的靠近,掀起了狂风巨浪,船只被汹涌澎湃的浪打翻。
原来,耳朵也很敏感。
她紧张地舔了舔唇,嗫喏道:“……是挺开心的。”
思绪已被倾覆,但心里的小人还在奋力挣扎。
接着,她便听到朱珩的声音,仿佛能蛊惑人心:“还能让你更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