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八日,诸事皆宜,百无禁忌。一大早,秦妙就在侍女们的再三催促下起床沐浴更衣。浴盆中放了早上新采的花瓣,热气熏得她发上、身上连带着衣服上都是花香味。
趁着秦妙刚洁完面的功夫,巧衣用银簪挑了一些由白芷、丁香和牛角髓调制的面脂在掌心,双手揉搓匀开以后细细按压在秦妙的脸颊上。她的手法很特殊,说是如此按摩可以防止脸部浮肿。
秦妙看不出自己的脸究竟肿不肿,只是觉得巧衣按得十分舒服。按完之后便轮到陶媪给她上妆了。陶媪挽着袖子,拿小刷子蘸些白铅粉,少量多次地轻扫在秦妙的额头、脸颊和下巴上。眼窝和鼻翼处要格外当心,不能迷了眼睛或是吸进鼻腔,也不能抹少了让整张脸看起来肤色不均匀。
阿竹原本是被选中替秦妙上妆的,在这之前她还紧急被陶媪抓走恶补了一个多月的课。可陶媪还是觉得她不够熟练,怕出什么岔子耽误了时辰,于是亲自上手。阿竹不情愿地让开位置,噘着嘴道:“说好让阿竹来的。”
秦妙此刻正听话地闭着眼睛擦粉,随口哄她道:“下次,下次指定你来。”
话说出口,众人都没意识到什么不对劲。直到在一旁喝茶的景贤公主掩面笑道:“桑桑,这话可不兴说啊。”屋内这才响起断续的笑声来。
陶媪一刻也不敢放松,扑完粉之后替她在双颊上抹了产自西域的燕支。这燕支的颜色极好,不会红得太夸张,抹在肌肤上就如同天然的血色。秦妙天生眉毛很淡,陶媪便用螺子黛给她描了广眉,最后点了唇脂、贴上花钿。
弄完妆容之后便是梳发。陶媪挑起秦妙的长发用手指捻了捻,“养了这段时间,还是有些枯,不过也好,这样梳发髻才不容易散。民间都说‘人闲长指甲,心闲长头发’,郡主是为了大婚操心多了吧。”
秦妙低头拨弄着衣角不语。
“人要学会往前看。”景贤公主走过来抚了抚她的肩,“过去种种,皆是困扰。不管在哪里,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就算受了欺负,也不要怕,这里还有你大母,有你阿父,有我与你叔父,我们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陛下封你为郡主,赐予你封地,你就要抬起头、挺起胸,好好活下去,替你,替你姑姑好好活下去,像她一样骄傲地活下去。”
景贤公主替她簪上金簪与金步摇,将玉手镯、宝石璎珞、金耳饰一一都看过去,又让她站起身,同几个侍女前前后后将礼服检查一遍,方才放心。
虽然离出阁时间尚早,但秦妙也要抓紧时间去家祠焚香祷告一翻。只步行了一刻钟的功夫,头上三四斤重的首饰就压得她脖子酸疼。她是第一次进家里的祠堂,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陈年积攒的浓厚香灰味。
祠堂内的氛围肃穆得有些压抑,跟随的一众人等都低眉敛目不再言语。这里窗户不多,但由于点满了蜡烛的原因一点也不昏暗。中堂安置的都是祖先的牌位,最上面是一代承安侯和他的夫人,秦妙要抬起头才能将他们的牌位看清,接下来才是曾祖辈和祖父一辈的先人。
侍女点了香递给秦妙。秦妙接过手拜了拜,又还给侍女。侍女双手接过,走到香炉前小心翼翼地将香插进去,再回来替秦妙整理好裙摆,让她能安稳地跪在软垫子上。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跪在另一侧,替她念着一些祷告的经文。
这过程既枯燥又无聊,她忍不住偷偷打了好几个呵欠。由于怕蜡烛和香熏到人,祠堂内的门窗都打开了,人跪久了,风吹在身上还有点冷。
黄昏前夕,岳府的迎亲队伍终于抵达了承安侯府。打头的举着高灯,灯上写着大大的“岳”字,紧接着是专门从乐府请来的乐工们,一路上吹鼓作乐,引得街上行人纷纷驻足观看。岳峙骑马走在队伍中央,沈谅与韩迁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驰骋疆场的战马如今也卸甲戴上了大红的绢花。他们后面是四匹白马拉的辇车,车身新漆过,通体光滑锃亮,檐角系着镂空的球形香囊,所到之处香风阵阵。队伍最后是天枢营所有的士兵们,百十来号人腰侧的佩刀柄上都扎着红色的绸带,竟也出奇的……惹眼。
岳峙早早就叮嘱了天枢营的将士们,郡主胆小羞怯,迎亲之时不得虎着脸。本生长得就糙,免得凶神恶煞吓坏了郡主。
沈谅打量着这群玄甲兵一个个龇着大牙努力微笑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做什么呢?”岳峙不满地瞪他一眼,“注意形象。”
沈谅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我说表兄啊,你手下这群兵笑了还不如不笑呢哈哈哈……”
岳峙反手给他一个脑瓜嘣儿道:“你骑在马上笑得癫狂的模样也比他们差不了多少。”
沈谅这才抿起嘴,但脸上还是憋得通红。
岳峙暗骂了一声臭小子,随即调好面部表情,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风度翩翩地翻身下马,对着承安侯府内众人拱了拱手。
“武阳侯府岳峙,求娶管陵郡主!”
围观的众人笑着起哄着,也有不明情况的人打探着消息:
“承安侯府不是只有个永嘉县主吗?怎么没听说过还有个管陵郡主。”
立马有人给他答疑解惑:“你是外头来的吧。永嘉县主有个堂姊永安郡主,今日大婚的便是这位了。前两天陛下刚赐给她管陵县作为食邑,所以也叫她管陵郡主了。”
外乡人啧啧称奇:“哦哟那不得了,这都快赶上皇家公主的待遇了。”
“可不是么。”那人努了努嘴道,“除了没有正式的册封,这位郡主的一应待遇与公主已经一般无二了。”
此时此刻,承安侯府内,秦妙正在堂前听着秦家长辈们的训诫。秦氏已经不复当年的荣光了,这些年也低调了许多。如今得以借这场婚事大办一场,众人极为看重,纵使对秦妙不甚熟悉,也把一切面子里子都给足了。秦妙给他们行礼问安的时候,膝盖都还没弯下去,立马就被扶起来了。女眷们都给了礼物,或是镯子,或是金簪,几个年纪相仿的平辈姊妹也都依依不舍地拉着她说了好些祝福的话。
有侍女脚步匆匆地过来传话,陶媪出去听过之后再进来给大长公主耳语。
大长公主缓声道:“就这样吧,时辰到了,该出门了。”
秦氏众人闻言纷纷起身。
秦妙对家里的这些亲戚原本无感,在这氛围烘托下也不得不酸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