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毕,秦晞就把白谨落留下请去皇鸾宫内,同圣皇家长里短说过许多话。岁欢再出来时,月色浓许,已是戌时三刻过。楚葵因事,先一步离走宴席,只剩素商同落苏与她共乘马车。未及出宫门,就遇着寒酥穿信,孙承宣要她入吴宅小院。
为避开视线监视,她趁人不察,与落苏更换衣衫后偷摸落下马车,又自糖喜巷绕了好几圈才小心入宅子。
月色皎洁,朦胧之下,孙承宣墨色夜行服立在游廊尽头,唯一一盏风灯搁置在美人靠上,成了这寂静小院中仅有的亮色。
“先生。”
孙承宣引她坐下,隔着风灯两人并排落在美人靠上,只听早蝉名声里稍夹杂夜莺啼叫。白谨落端坐着,白皙修长的脖颈在月色渲染下,若玉流出色泽一般,孙承宣只是稍作停留便不敢再有奢望,连忙移开。
他说:“此番赴西收紧盐税,是极其不易差事。随行的人基本是丞相党羽,亦夹杂圣皇肱骨,你的一言一行必在监视之中,秦晞此举看似是提拔重用你,实则是试探考察,独身在外,千万当心。”
“不算独身,”白谨落的目光在那双引人的眸子间来回交替,说:“先生已然为我安排过,何屹同行便足矣。”
“倒是如此,”孙承宣轻笑,点点头,接着说:“文王殿下,是慧静县主的胞弟,和小谦同岁,却是个老成持重、好恶不言于表,心思内敛的人,揣摩他的心思实属不易,切记提防;盐运使唐雯,在州郡摸爬滚打多年,久经世故工于心计,受秦晞提拔,是她麾下最为得力的爪牙,但奈何心浮气躁,睚眦必报,倒是好拿捏一些,秦晞授意监视,她必定是第一个朝你出手的人;至于萧长史,此人心狠手辣却是个难得的将才,打仗部署屡出奇兵,此番同行,他的任务便是护你等安危,应不会有过多干预。”
白谨落将这些话一一记下,心底盘算着。
孙承宣又说:“何屹身在军中,若有动静也恐有延迟,你可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吴三少虽说是秦夫人所生,但他自小锦衣玉食,事事有人谋划,倒是养成个直肠子的性子,岁欢或可同他稍近些,若有用处,他背靠天恩,便是最好的兵器。”
“先生的话,岁欢牢记。”
“岁欢,”孙承宣说:“你对盐税了解多少?”
白谨落掀动眼帘,思索道:“南岐财赋之源,煮海之利实居其半。而盐税征收的对象,多是盐商、灶户,再者便是百姓。先朝多是官府把控食盐生产,由商贩运往各地。可因其地方难以监管,官员积年盘根错节于管辖地,故而瞒报产量,压榨百姓,待交够朝廷拟定数额,其余贩卖后便入自己腰包,只手遮天贪敛赋税。于是从前三代起便反其道而行之,由朝廷钦定几大皇商与官员一并运行,交替弥补,盐税才得以清肃。启扬郡孙二伯便是皇商之一,不过他主管蚕丝,并不涉及盐运。”
“是,”孙承宣将长赢奉来的茶,亲捧给她,等岁欢慢慢品过,才问:“可还有?”
“秦相前日派人送来的文书记载,南岐自先皇起,就规定每斤盐朝廷只抽其二十文,上行下效,多年不曾出错。可...自圣皇登基,再到大燕生乱,边境管辖不及,走私盐刹然而生。便有人起了贪念,层层剥削,又混迹大燕山盐于其中,滥竽充数干扰税收。”
“岁欢,其实...”
孙承宣见她主动掀开伤疤,于心不忍就打算敷衍过去,却未及开口白谨落出声先言:“不妨事,先生不必时时避讳,自古王侯将相也非人人是功勋之后,再多不堪,也是我来时的路,而伤痕化脓只有挑开,以烈酒喷洒清除脓血,经历反复磋磨才会愈合结痂。这是我的经历,隐瞒和躲避都不是长久之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