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松栩依旧看不清眼前人的脸,甚至在理智回笼前,身体先一步放松。她栽回柔软的沙发中剧烈地喘息,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紧紧攥着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
华松栩慢慢松开,“徐汀云?”
“嗯。”徐汀云应,“做噩梦了吗?”
“……嗯。”
徐汀云半宿未合眼。过去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深深刻在了脑海中,他不光心疼,他全身每一个器官每一块皮肉都疼。在和谐家庭中长大的他根本想象不来,华松栩前二十年过着怎样的人生。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一个父亲会那般对待亲生女儿!他愤怒,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愤怒,理性在凌晨的寂静中燃烧。
此刻,徐汀云强行压下怒火,盘腿坐在沙发和茶几的缝隙,拂去她额间的薄汗,“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放心睡吧,我一直在。”
华松栩终于适应了黑暗,也看清了近在咫尺的面庞。那双黑眸亮如晚星。
“我不想睡了。”她说。
“那就不睡。”徐汀云道,“我也不睡,陪你。”
沉默少顷,噩梦的余韵散去,华松栩终于清明,“一直没睡吗?”
“睡了,刚醒。”
“骗我。”
徐汀云轻笑,“什么都瞒不住你。”
初见,他是横冲直撞的毛头小子。相识后,他是热情活泼的阳光弟弟。后来,他是进退有度的可靠战友。现在,他是华松栩触手可及的光明,是只要想到他就会安心的依靠。
华松栩想抓住他,希望自己的未来有他。于是问:“攀冰训练营结束那晚我问的问题,现在可以回答了吗?”
——选择雪山攀登这条荆棘路,是因为热爱,还是因为她。
“可以。”徐汀云说,“但我想先听听你的原因。”
“我的原因……想活,偶尔想死。”华松栩哧哧笑了起来,“你知道我怎么离开海城的吗?丰哥装我的相好和华炜在客厅大吵,我趁机在书房偷身份证。”
“偷到了?”徐汀云笑不出来,哑声问。
“没有,怎么找都找不到,还被家里的阿姨撞破了现场。”
“然后呢?”
“那是一位很冷漠的阿姨,只做自己的分内之事,撞见我被打得吐血都当没看见,嘴非常严。所以华炜对她非常满意。”华松栩轻吐了口气,“但那天,阿姨替我偷了身份证,让我立刻走,离开海城,再也别回来。”
二十岁孑然一身的华松栩从二楼翻窗而下,坐上了罗丰的那辆破越野离开海城,一路向西,再没回过头。
“从小到大,我从来的没得选。他让我学小提琴我就必须学,他让我考第一我就必须考。我拼了命努力,就等成年后彻底远离他。”
“高考查分那天我特别开心,将近七百的分数代表我一定可以去京大。我一边偷偷打工攒钱,一边等录取信息。结果等来了的是晴天霹雳……人最怕的就是希望落空,当时真挺想死的。”
“留在海城读工程专业,毕业进他的公司当个提线木偶,嫁给张明那个瓢虫儿子……”华松栩顿了顿,“遇到丰哥,发现自己有能力有天赋做一件事、还是自己选择的事,我第一次觉得有成就感。那是拿小提琴青少组比赛第一、次次考第一都没有的成就感。”
徐汀云发觉脸颊有什么滑过,正想摸一下,一只手比她更快。
华松栩指尖触及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怎么哭了?”
徐汀云后知后觉,嗓音艰涩,“眼里进沙子了。”
华松栩失笑,捏着他的下巴轻晃,“都过去了,别哭。”
徐汀云像小狗一样将脑袋的重心都搭在她冰凉的手心,蹭了蹭。什么都没说,仅一个动作,就抚平了她所有情绪。
华松栩继续说:“我选择的时候处于很迷茫的阶段,就像溺水的人迫切抓住浮木,顾不得上面是枝叶还是钉子。足够幸运,我抓到了自己的热爱。”
“那为什么一定要我想清楚?”徐汀云明知故问道。
“因为你和我不一样,你有更好的选择。我不想你后悔。”
徐汀云淡声道:“我不会。”
华松栩微叹,“你还年轻,未来还长,人的想法是会变的。总有一天——”
“八年,算长还是短?”徐汀云问。
华松栩哑然。
“比起理性分析利弊,比起去思考哪条路好,我更愿意相信直觉和感情。”徐汀云揉揉她的发心,“我相信第一次看到雪山攀登视频的悸动,相信走进山野走进自然的快乐,相信挂在冰壁上肾上腺素爆棚的畅快。”
华松栩感同身受,渐渐放心来,“早这样回答不好吗?”
害她白担心那么久。
不料,徐汀云又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相信你。”
他借着夜色,放任爱意在眼神中流淌,“相信我崇拜、仰视八年的运动员阿栩。”
华松栩呼吸一窒,有些紧张,又莫名有些失落。
徐汀云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略微停顿后温声道:“更相信——抛去一切title、仍然让我喜欢到发疯的华松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