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樽楼暗室内,未及天明,有人于走廊反复敲击锣鼓,叫醒各个房间熟睡之人。
“都起来了,睡得跟猪一样!”
“喂!起来干活了,再不起来,我可就不留情了。”
陆柍昨夜将衣服改合身,今日行动顺畅,倒是跑得快。这地下没有阳光,分辨不出白天黑夜,部分人还在磨蹭,她已到大房间,领了早点。
早点中含一碗白粥和一个大肉包,她不由得感叹,不亏是京城第一酒楼,早上起来便有肉吃。若是此处的人再和善些,惩罚再少些,这倒也不乏为饥荒时代的一件美差。
“吃快点!吃完了有人领着你们去干活!”
角落里,阿强迷蒙地往嘴里塞东西,双眼紧闭,看得陆柍发笑,她已吃完,便端了两碗水过来:“阿强,喝碗凉水,清醒一下。阿芙,你也来碗水。”
阿强一睁开眼,就看到挂着盈盈笑容的陆柍,嘿嘿笑着接过。心道,阿辞姑娘真温柔,一点都不似他阿姐,凶神恶煞。
“你同这狐狸精在做什么?”凶神恶煞的某人又给了他一掌,“小狐狸精,做你的事去吧,小心没被大人打,被我打!”
陆柍佯装不服气地走,恰好听见有人正在唤自己的名字,是刘郁峰。
“陆辞,吃完了就过来。”刘郁峰一脸不耐烦,因着早起,他心里有些不爽:“你今日同他一起为赌场送饭。”他将一个憨厚壮汉拉到了陆柍面前,“他比你先进来,待会他会教你如何做事。”
憨厚壮汉唯唯诺诺,对着陆柍微笑道:“姑娘好,我叫阿明。”这是阿明头一回在此处见着女子,便想要打量对方一番,却被刘郁峰的咳嗽声吓得立刻低头。
陆柍也对着刘郁峰低眉顺眼道:“大人英明,小的必会跟随阿明前辈好好干活。”
“一会有人给你发放令牌,你到门口,把令牌给守门的侍卫查看,他们会放你进去。等进了里头,赶紧去赌坊,不得耽误送饭。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等他们吃完,立刻收拾东西出来,不要生事。里头不归我金樽楼管,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救不了你,听明白了?”
陆柍点点头,她竟觉得刘郁峰此刻有些和颜悦色,语气较昨日好上一些。
但这份和颜悦色在他们进入过道时便消失地无影无踪,转而是冷漠冰寒的神色,一直到陆柍同阿明进入黑暗中,刘郁峰才将视线收回。
陆柍心里觉着有些发怵,倒不是因刘郁峰而担忧,而是,前方道路,一片漆黑。
待到尽头,能隐约辨认出一个光点时,一束亮光刺向陆柍的眼睛,她定神看去,一座石门赫然出现在眼前,石门两侧分别立着五个鬼脸侍卫,皆持长枪,穿戴盔甲。
阿明拖着板车走在前头,将身上的腰牌交给门前驻守的侍卫,侍卫接过,见是熟人,没多说什么,就将人放了进去。
后头的陆柍可没这么幸运,她先是被人打量了一番:“哪来的乡野丫头,怎么金樽楼现在还收女的了?不过长得嘛,好像还行。”
一阵低俗的笑声由此传入陆柍耳朵,她忍着不适,笑容灿烂地将腰牌递过,另一个侍卫查看一番,见没什么问题,便要放她进去,方才那个发出笑声的侍卫却不同意,非要搜身才肯放行。
陆柍陪笑迂回,没让他碰到身子,眼见他要发怒,赶紧将外衣褪去,露出里头内衫,显出一具干巴的身体。她又跳了几下,道:“大人,当真没东西。”
倘若他真摸了自己,她不好砍他手,但他看了自己,日后她能离开,必用银针刺瞎他的双眼!
果然,侍卫见她这般上下跳,毫无女子风范,反倒如同小子一般,便颇为嫌弃地摆手,放陆柍通行。
她讨好地道声多谢,麻溜地拽着自己的外衣进了石门,穿好衣裳,又戴上鬼脸面具,她将视线放于阿明身上,道:“阿明兄,我无事,我们走罢。”
可透过鬼脸面具,对方的眼神古井无波,仿若无事发生。
阿明已在金樽楼待了两年,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同他一起进来的人大都成了乱葬岗的一缕孤魂。但他能苟活至今,便是深谙求生之道:莫要多管闲事。
他安静地守在一旁,见侍卫欺负陆柍,并不发声,直到陆柍同他讲话,他才漠然回道:“走吧。”
这道门前死过多少人,阿明已经数不清了,他们大多是外界派来的奸细,却在石门前就被发现身份。
还有一些人,是他们金樽楼送饭的人,这些人倒也没犯什么大错,许在里头说了不太妥当的话,许是眼睛见着了不该见的东西,又或许只是单纯守门的侍卫心情不佳,殃及池鱼。
总之,死的人太多,他已麻木。
他不会因为一个刚认识的女子而得罪他人,让自己命丧于此。
陆柍点头,跟了上去。阿明一直低头,而陆柍为了记清路线,偶尔会抬几次头。
一路走来,脚下的路由黄土转变为青石板,地上行人光影交错,填满了缝隙。大抵是进入了鬼魅城繁华地段。
幽灯引路,板车晃荡,陆柍能听见旁人的话。
“这套黄金面首,要价多少?”
“问价成交,五百两。”
这是交易好了,她用余光望去,商家买客皆是头戴鬼脸面具,见不着真面目。
徐季安同她讲过,鬼魅城需得递帖前来。除去城主,无人知晓商家买客身份。
街边看似寻常的商贩买客,皆有可能是一招致命的武艺高手,或是潜逃多年的朝廷要犯。
而表面上风平浪静的交易,实则有其一套规矩:买卖双方不问来路,不问归途,问价则是交易达成。
是以,鬼市的东西大都来历不明。
她笑,来历不明吗?来历不明她也定要找出荻洛的来历。
走过几条街,便到了赌坊。赌坊贴心为客人准备了用餐处。但因客人沉浸博弈游戏,大都废寝忘食,不到饿得头脑发昏是不会用餐的。
陆柍与阿明只好先将碗筷摆上,等待客人过来。
用餐处位于一偏房,陆柍垂手立于门口,趁机向大厅望去。
乌泱泱的几百个人头。
这些赌徒大都衣裳不整,面容憔悴,看起来没睡几个时辰,也顾不上用餐。赢的人笑得癫狂,输的人直接癫狂。
总之,赌徒乃是癫狂之人,陆柍如是想到。
她继续观察,几十张赌桌原先隔了些距离,但除去参与赌局之人,外头还有几圈围观群众,将过路处堵的水泄不通。
于是,本想穿过人群到偏房来的人,也不大能过来了。
陆柍淡漠看着在人群中挣扎的客人,心里想得全是如何在此处获取消息。赌坊人多眼杂,却是交易或商议的好地方。声音会被赌徒的喊叫声给抹去,身影会被挤挨的人群给掩盖。
这里,也应该有狄珞交易。
她沉浸于观察中,背后却有人轻拍她的肩膀,她回身,乃是一胡人男子。
身着金丝锦袍,头戴圆顶毡帽,留小八字胡须,发丝下垂成绺,典型的胡人扮相,可是不知为何,陆柍觉着此人有些熟悉。
直到对方掩面轻咳,她才认出,这是……千夜!
“姑娘,我订的松鼠鳜鱼饭可是送到了?”千夜慈善地笑,话语中带着点胡人的调调。
陆柍随即点头,做了个手势:“客官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