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自己是来送他最后一程,可发现下狱不过是慧觉同徐季安设的一个计。于是她又满心生起期盼,期盼他重生后,她能靠近他。
可惜,他要走了……
陆柍近日的点滴压抑在此刻爆发出来,她的泪水簌簌落下,随着她奔跑的身影向后飞去。
徐季安有他未完成的事情,她也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他们不同路,怎么能够在一起呢?
哭至半途,陆柍突然停住脚步,转念一想,竟然他要走,那便痛快一回,将想说的话都说出去。
——
徐季安随意披了件外衣,扶门而望,思来想去也不知自己方才何处激怒了陆柍。他正心怀愧疚,陆柍却回来了:“阿晏,你会娶妻莫?”
徐季安抬头,措不及防地听见这个问题,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答话,只能回以静默。
慧觉说,他伤及筋骨,稍加不注意便可能丢了性命,他心中仍有事未了,人生最后时光,大抵是不会考虑自己。
陆柍脸上仍有泪痕,但笑得灿烂:“你觉着我行不?”
徐季安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呼吸变得沉重起来。纵是料到陆柍的下一句话,他还是心空了一拍。
陆柍自顾自道:“如今你身份尽失,成为庶民,而我会绣花,能挣钱养家。你身体半残,需长期服药,而我正在习医术,能够为你诊治。如此说来,你我榫卯互补,乃是天生一对……”
说到最后,陆柍的声音逐渐微弱,她今日真是不要女子家的颜面,全豁出去了。
徐季安噗呲一笑:“你回来,要说的就是这些莫?”
陆柍尴尬地笑,点了点头:“你可以考虑考虑……官场复杂,你先前丢了半条命,不如余生活得潇洒些?”
徐季安闻言,将她轻轻拉入怀中,热气喷洒在陆柍的脖颈处。陆柍脑子发晕,能闻见他身上的茶香和药香,耳边尽是温柔话:“柍柍,多谢你之前抱我,今日我也抱你一下,还了恩情,可好?”
他拒绝得委婉又温柔。
陆柍心底揪起一片,但面上仍是在笑:“无事的,人这一生很长,纵然我们相隔千里,也还是会再见的。”
她的眼眶再次红润,心里想着,等她能够自己保护自己,能够不再拖累他,她会去找他的。
——
次日清晨,萧云祁去了徐季安厢房。
厢房里已燃起火盆,噼啪火星四溢,淡淡烟缕消散开,热气随之钻入每个角落。脚步声随着萧云祁落座而消失,床榻上浅眠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萧云祁翘着腿,淡道:“既然醒着,就别装睡了。”
徐季安坐起身来,他浑身缠着纱布,伤口上了药,既清凉又瘙痒,他尽量避开伤口,下了床,走到萧云祁身前:“殿下,我已命人将子君尸体带出,在秋茗山下葬下了。如今我昔年旧怨已了,必会信守诺言,助殿下登上皇位,成为新君。”
萧云祁颔首:“你有何计划?”
徐季安将手心张开,里间是极小的一个竹筒,萧云祁取过,将其间信件展开,上面写着许多陌生名字,名字却是土得很,萧云祁挑眉:“这些人是?”
“殿下的心腹之臣。”
徐季安面无波澜,缓缓道来:“据慧觉所言,太子病弱,活不过弱冠,病逝不过是这两年的事。如今唯有恒王萧云泽可与您一争帝位。近年来恒王苦守边疆,亲领靖北军抵御外敌,在军中颇有威望,而您被困于封地,并无兵权。
我曾四处留意可造之材,这纸上的二十余人,几人擅兵法,几人擅长谋略,余下之人武学造诣极高。殿下既要与恒王相争,便要有自己的兵权。
北境匈奴来犯,死伤无数,陛下虽仰赖鬼魅城中财宝填补军用,但亦会重启武举,招纳武将,正是殿下安插心腹的好时机。”
萧云祁问:“纸上之人如今在何处?”
徐季安答:“四海”
“四海?”
萧云祁疑惑:“难不成要我四处奔波,去请他们?”
徐季安点头:“是,此二十余人多侠肝义胆之士,为人耿直,言语冒犯,不为各地知州所举荐,殿下需得亲自去请,方可见真诚,打动他们。”
萧云祁心中不悦,脸上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非要我躬身去请莫?派人前去不可?”
徐季安摇头:“不可。”
萧云祁不甚理解,但又觉着徐季安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未来布局。
徐季安笑,言语轻松:“陛下剥去殿下您封号,将您逐出京城,长陵便不再是好去处。如今梁家倒台,君心难测,京城人心惶惶,殿下不若随我去四方土地散心?顺便招揽心腹,如何?”
萧云祁之秉性还需磨炼,待他亲自走过大乾地界,见过四方土地,感天地之广,知百姓辛苦,如此,他登上帝位,才能悯恤百姓,成一方仁君。
萧云祁想起话本中周游天下的侠士,风餐露宿,蓬头垢面,十天半月都不得沐浴,心底多少有些抵触,乃至最后生了狐疑,气道:“齐王病逝,鬼魅城毁,梁家倒台,京城官员惴惴不安,正是笼络人心的时刻,你却叫我此刻离开长陵。徐晏,你此前信誓旦旦向我保证,会助我登上皇位,为我外祖家翻案,我便一忍再忍,等你了解旧日恩怨,而你如今便是这般谋略?”
“不守住京城,却去乡野之地,你这谋略未免过于舍近求远,本末倒置了些?”
徐季安淡笑,一语切中要害:“殿下以为如今朝堂中可还有值得信任的好官?”
“殿下先前跟着浮沉堂救下不少官员性命,可人心难测,利益在哪,心便在哪,李思谦便是例子。不信殿下扪心自问,您被陛下逐出城外,流落至小寒庄,可有昔日臣子来寻过你?”
萧云祁被他给问懵,诚然,他被逐出京城时,只有竹影将他带去小寒庄,不至于过分落魄,余下受他恩情的官员,却是不见人影。
徐季安缓缓道:“殿下需要的不是见风使舵的人心,而是从一而终的人心,那些能在殿下低谷时期伸出援手之人,才是您需要之人。而殿下此刻正处于低谷,不正是招揽心腹的好时刻吗?”
萧云祁有些被他说动,但随机想到:“若太子病逝,父皇不立我为新太子,你是要我起兵造反吗?”
“殿下,臣会让您成为万民拥戴,众望所归,怎么称得上造反呢?”
屋内烛火突然熄灭,徐季安的脸骤然暗沉:“从来都是百姓选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