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几日,总算是止住。红墙青瓦之下,庭院皎白,唯有雀鸟蹦跳觅食,如盐碱地上洒了一把豆子。
厨房窗缝中飘出几缕炊烟,陆柍掀起锅盖,将水雾中两碗滚烫的药端出,放置在两个食案中,浅的那份由无讥端给阿井,深的那份由竹影端给徐季安。
几经回廊,竹影才将药端至门前,正要敲门,手中的食案就被陆柍给夺去:“竹影,今日就由我为大人侍药吧。”
竹影点头,他感激道:“有劳陆姑娘,大人这几夜总是梦魇,梦中尽是昔日友人惨死画面,需得我劝谏许久,才肯将药喝下。”
他摇头叹气:“真是难办”
陆柍点头,心中有数。
门扉打开又合上,她端药移步至床前,向着床上看去,徐季安仍在昏睡,额间冒着细密汗珠,不停叫唤某几个名字。
慧觉说,他这是受了极大打击,才会好得这么慢。
陆柍将食案放于桌面,随后在床沿坐下。她见徐季安将双臂袒露在寝被外,便想替他把脉,复习昨日慧觉教她的功课。
她的手有些凉,徐季安的手却很暖,陆柍便想着自己是否要去火上烤手,谁知,床上的人却猛地将眼睛一睁,反手扣住了她的手。
十指交合,很热。
陆柍迅速挣脱了徐季安的手,将头偏向一侧,耳边尽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身后却穿来徐季安疑惑的声音:“陆……柍柍,你怎么来了?”
陆柍起身将药端来,不敢对上徐季安的眼:“药快要凉了,大……阿晏你先喝下吧。”
她今日怎得说不出口了,分明这称呼是她自己要改的,几日前还抱过他,那时倒是直顺,没有丝毫别扭。
她想起自己将徐季安揽入怀中的画面,胸腔中有股莫名的火涌上,脸愈加通红。
那日,她一定是疯了。
徐季安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中,大抵能猜到她不自在的缘由,今日,他们都变理智了。
他将药一饮而尽,答道:“多谢你将药送来。”
陆柍强压心中凌乱,恢复平日的笑脸:“此药是竹影端来的,我因要为你诊脉,这才在房中停留片刻。”
“阿晏,我手掌冰寒,方才乃是不甚触碰……”
徐季安却笑,打断了她的话:“竟如此,陆医师,诊脉吧。”
他将将手伸至陆柍身前,想缓解她的不自在。
陆柍被唤一声医师,心里蓦地响起退堂鼓声,但还是硬着头皮将手指轻放于徐季安的脉搏上。
本就是来诊脉的,有何难为情呢?
她的指尖被突突脉搏跳动顶起,心乱如麻,脑子里的医书东一块西一块,搜寻良久,也没找到对应的脉象。
突然,她抬眸,徐季安期待。
“好像……喜脉……”
徐季安噗呲笑出声来:“喜脉?陆医师学医不精呀”
陆柍将手伸回去,半分尴尬半分恼怒,他怎么又变回这副模样了,一点都不似前几日的可爱。
徐季安止住笑容,问:“还要唤我阿晏?”
陆柍上下牙齿摩蹭,点头。
徐季安也点头。
随后问:“柍柍,你想知道我的故事莫?”
慧觉应当未曾同她讲。
陆柍掀起眼皮:“你将过去说与我听,不会心痛吗?”
他被困于过去,日夜梦魇,怎么就愿自揭伤疤呢?何况梁大人方逝世,他因此痛心许久,若是此刻亲口言说,便犹如伤口撒盐,刀口舔血。
陆柍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担忧。
徐季安答道:“会,但是不想再让你担忧。”
陆柍呼吸一滞,心里跳动的声音突然加快,可欣喜的表情还未展露脸上,徐季安便说:“我要离开长陵了,要去许多地方,在此之前,我想将其中缘由告诉你,你便不用再为我担心了。”
“柍柍,你想听吗?”
陆柍愕然,十日前,徐季安送她离开长陵,十日后,却成了她送徐季安离开长陵。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在一处。
陆柍摇头,心里颇为抗拒:”阿晏,我近来学习医术,脑子已是混乱,若是再被旁的事分去心神,怕是日后出门问诊,又要闹出方才的笑话。”
她起身:“你身子还未好全,这般戳心痛苦的事还是莫要去想,如此才能好得快些,早日上路。”
“今日天色不早了,你继续歇息吧,我还有事,便出去了。”
她一连串地说话,话毕又立即端上食案,落荒而逃,不给徐季安一点说话的机会。
事实上,她回到长陵,不是因为马车出事,也不是因为要救阿井,这些事都可以托人去做,不必亲自回京处理。
她回来,是因她在路上听了三日流民对徐季安的非议,她口舌得胜后却仍旧不快乐;是因她在马车中睁眼闭眼都是徐季安的身影,不敢开口问的问题,不知他会怎样的担心。
她回望已见不着的长陵,知晓了徐季安下狱的消息,遂下定决心,骑着生疏的马匹回到长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