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用上的信件却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不然前些天,便不会被萧知常找上门来。
五年来,她每日都在设想回到京城的情景,这对她来说已成梦魇。
春祠、夏礿、秋尝、冬烝。四时祭祀,她熟悉每一个步骤。
而她还要做的是为上位者占卜吉凶。然后,亲眼目睹上位者因猜疑,所犯下的杀孽。
及笄后,第一次,为皇帝卜卦,她便失去了自己的师父,使陈家满门忠烈被杀害。
杨素月不知道高高在上的皇帝午夜梦回时,是否会做梦,是否会怕已死的人入梦。
她是帮凶,是刽子手。
每日,只能依靠屋中长燃的安神香入睡。
林云往敏锐地捕捉到杨素月肩头细微的战栗,掌心稳稳托住她发凉的手肘,温热的体温透过衣衫传递过去,令她安心。
“且容我准备月余,自当如约返京。”她的声音很是平静。
“届时孤在承天阁设洗尘宴。”杨素月离开国师府的缘由,在她消失那日就定好了。
新任国师虽天赋异禀,奈何年龄尚小,某日静坐观星台时,自觉对红尘百态体悟不深,难与天地众生共鸣。沉吟三昼夜,终是向圣上呈递《请愿疏》,以“不食人间烟火,何以承天接地”为由,恳请入世修行。
翌日青衫白马出京城,自此踏遍九州巷陌,亲历稼穑商贾。
此美谈已遍布京城的大街小巷。
五载已过,如今也走了后续。
木门恰在此时被叩响,侍者刻意压低的声音穿透门扉,“桑仙君在外面候着。”
桑照见萧知常久去未回,便来寻找。
他不过略加思忖便寻到此处。石溪村中,萧知常只会去两个地方,要么是杨素月的草庐,要么是云往师妹的院落。他不过走了几步,就见太子殿下的内侍守在门口。
“来得倒是时候。”
“原想厚颜讨林姑娘一盏践行茶,可看这光景……”萧知常回头冲林云往一笑,“便不惹两位姑娘生厌了。”
他推门离开了,户契不知何时放在了桌上。
“抱歉,好好的送别宴……”杨素月的额头轻抵云往的肩窝,“有些事,我一早便想和你说,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我之间,从来不需'对不住'三字。”她轻轻抚过素月的脊背,有安慰之意,“你真决定要回京城了吗?”
“是的,我去意已决。”她本就知晓会有今日,能有五年的宁静生活,并结交了朋友已经是意料之外的事了。
杨素月直起身子,发间的步摇撞出泠泠清响。她将寓意着平安的卦签塞入云往的手心。
昨晚,她为自己的挚友卜卦。只是,接连几次卦签都算不上好。她固执地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不顾喉间的血气翻涌,直到卜出好签。
“你在静音宗,记得时常给我写信,就寄到国师府就好。”
“别为我们操心,等石溪村最后几户安顿好,我才会回去。”
杨素月攥着林云往的袖角,话说得又急又碎,像是要把后半辈子的话都提前说完。
她早已将云往视为知己,又比她年长几岁,不自觉地将自己放在姐姐的位置上了。
忽然想起她被国师府选中,离家那年,母亲的小腹微微隆起,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如今也该和云往一般年纪了。
十三岁那年,她被定为国师继承人,也有了属于自己的亲信。她偷偷托人回乡打听,却只寻到一座杂草丛生的空宅。师父用戒尺敲着她掌心说:“缘分断了,就别强求。”
其实她知道的,只是不愿意相信。她的父母在她被接走后,就连夜搬了家。
但林云往与当时的她不同。
杨素月坚定地说:“我是你的退路。”
她不像师父一般痴傻,全身心地信任皇帝,她暗中发展了自己的人,为自己或者是朋友能留下一条退路。
杨素月这神伤的模样,让林云往想起了自己与她的初见。她也是这幅模样,甚至也是一袭白衣,不过那时她身上还带有不少血迹。
伤感而又寂寞,坐在岸边。
她忽然用指节蹭了蹭杨素月冰凉的脸颊 ,“不要哭丧着脸啊,又不是生离死别。我向你保证,你我会再次相见。”
她摆出发誓的手势。
“再者说了,谁要敢欺负你——”林云往突然拔出佩剑,在原地挽了个剑花,“我御剑去京城把那些混账揍得嵌进砖缝里抠都抠不出来。”
她素来谨小慎微,是把十成话藏七分的人。如今,倒是为自己的朋友破例一回。
杨素月忽然想起自己屋前种下的翠竹,无论春夏秋冬,都是那般挺拔。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二人击掌为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