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快地阴沉下来,大树泡在洪水里疯狂摇晃,似乎是为了呼应向导的话,天边划过一道雪亮的闪电,仿佛把天幕撕开一道豁口,随时会有雨水从那道豁口倾盆而下。
韩策没有说话,沉默地加快脚步。
他大约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
宋斯年的心里苦涩得像是生吞了一把黄连。
他只能从能量干涸的身体里榨出一点力气,更加用力地夹紧韩策的腰,好叫他稍稍省一点力气。
宋斯年再次泪流满面地在诊疗室醒来。
诊疗室里亮着暖黄色的灯光,播音机里播放着舒缓柔和的音乐,宋斯年花了好一会儿才彻底从那个可怕的梦魇中挣脱,他缓缓起身,一口气喝掉了王院长给他准备的大半杯水。
宋斯年走出诊疗室,来到外间的办公室,王院长正等着他,问他这次需不需要看催眠期间的监控,宋斯年摇摇头。
这样挑战心脏的事情,他做一次就够了。
这是宋斯年的第二次催眠诊疗,王院长没有像第一次一样轻易“放过”他,而是作出了相对正式的谈话,并记录在病历本上。
“催眠诊疗带你回溯的记忆你还记得吗?”
“记得。”
“全部记得吗?”
“只记得一两个片段,而且很模糊。”
“能说说吗?”
“……”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正为过去那段经历而悲伤,如果你愿意分享一下你此刻的心情,我想会对你的治疗效果很有帮助,你愿意吗。”
宋斯年很抗拒这样完全敞开自己,仿佛完全没有了隐私,但他强行克服了这种抗拒。
羞耻、愧疚,宋斯年都有,但他最强烈的感觉是自我厌弃。他讨厌那个弱小无助,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韩策的自己。
难怪韩策那样说他。
最后,王院长说:“现在对你来说,最重要的课题是接受,你之所以丧失那段记忆,除开濒死带来的恐惧和痛苦,极有可能还因为你在那段经历中展现出了与平日里截然相反的一面,高尚者其实卑鄙,善良者也许恶毒,这是人之常情,只有接受自己不够光鲜的、黑暗的那一面,你才能完全想起来,这对你的整个人生亦有益无害。”
宋斯年无言以对。
他接受不了。
原来韩策说救了他是真的。
原来他自己才是那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宋斯年几乎崩溃了,他找了个代驾从医院开车回家,代驾以为他是得了绝症才神情恍惚,看他的眼神里夹杂着同情。
宋斯年一到家就去找许昊然,抓着许昊然回忆他们在东非遇险时有关韩策的种种。
许昊然的很多描述都跟宋斯年记忆里重合,但他说,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一行人,只有宋斯年一个人倒霉被困。
宋斯年立刻抓着他问:“只有我一个人被困?!”
许昊然挠头:“对啊,然后我们商量着救你,韩策会水,想直接冲回去,被我们拦下了,然后大家就是报警,找酒店救援,但当时情况太危险了,警察也没有有效的救援手段,就连本地向导都不敢进受灾区,酒店又不断地拖延踢皮球,我们能做的只有等。”
宋斯年:“他不是在我后面获救的吗?难道不是一开始就和我一样困在酒店?”
许昊然:“没有啊,他是后来失踪的,当时他已经跟我们一起被酒店转移到了安全区,谁也不知道他后来怎么失踪的。”
宋斯年音量有些失控:“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许昊然很无辜:“你也没问我啊,怎么了,这很重要吗,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宋斯年没搭理他,游魂一样的离开了。
宋斯年走后,许昊然打了个电话给韩策,告诉了他刚才发生的事,韩策只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表示他知道了。
许昊然关心地问:“你跟斯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韩策回:“不想说。”
许昊然:“……好吧,方文洲找过我,问我你跟斯年的事,他提出的条件很诱人,我就告诉他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跟斯年在一起。”
韩策低低地笑道:“我到目前为止的人生,做什么事都很顺,唯有与他之间,总是事与愿违,也许是天意吧,不该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