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带了茉莉花茶,你们记得喝,不要一天到晚不喝水,容易得结石。”
赵逾迪忽然停住了脚步。
“要喝的,幺儿明天不用来送了,自己吃好就是。”
“要送,我菜都买好了,离得远了就不送了。我自己吃还不是要做,在家头又没啥子事情做,反正还没开始上课。”
“放假了你不去耍啊?”
“去啊,我下午就要和文……”
王一园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整个人披着宽大的卡通黄T,像只营养不良的鸡仔,此时绷着脸,抿紧嘴,望向走过来的赵逾迪。
赵逾迪忽然扬起笑脸,搁下饭碗,支开板凳,热切地招呼师傅们吃饭,非要把鸭肉分到他们碗里才罢休。他礼貌而客气地道别,临走前都没有看王一园一眼,仿佛眼里根本就没有她这号人。
赵逾迪越跑越快,直冲进房间换衣服,抡起斜挎包,抓了足球就往外蹿。
“紧急情况,我去训练了!”
夏老太太举着锅铲,冲着楼下大喊。
“你龟儿子不吃饭就跑!疯球了!”
他在楼下摆了摆手,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七月的阳光烧灼着他的皮肤,叫他浑身潮热发烫。他咬牙蹬车,一抬车头,拐进有浓荫的小道。树叶婆娑,蝉鸣恼人,明晃晃的光晕戏弄般在他脸上跳个没完。热汗蠕蠕下爬,后背和球衣已经黏成了一片。
他就这么顶着一张红脸,骑到小卖部,从冰柜里揪出一根冻结实的碎冰冰,咔的一声掰成两截。刚开始牙齿使劲儿,一寸寸咬着冰沙,给口腔降温。吃到后面人才有了耐心,两片冰凉的唇瓣抿着豁口,懒洋洋地吮那最后的一点甜水。
赵逾迪头脑放空,一路踱到足球场。他脚上玩着足球,百无聊赖地踅了好一阵,才陆续有别的队员来。
他们照例嘻哈打笑,被教练训斥两句,接着在树荫区做基础体能训练,再就是带球绕障碍之类的技巧训练。到最后的自由攻防赛时,赵逾迪已经精疲力尽,四肢在阳光的烘烤下软成了一摊面条,被队友踢爆了好几局,果不其然又挨了教练一顿骂。
“不要以为到了暑假就可以松懈了,开学就是正式比赛,再像上盘那样子输给分部好丢脸嘛……”
赵逾迪背着手听训,心里不住地腹诽,眼珠子无神地偏向一边,瞧见看台的两粒人在慢慢移动。他睁大眼睛盯过去,越发觉得那件鹅黄色的呆上衣很眼熟。
正要多瞅两眼,教练已经叉着腰站到了他面前。赵逾迪被吓了一跳,直接跌坐到了地上。
“赵逾迪,你咋一天到晚都在走神哦,啥子那么好看嘛?”
队友们看他挨训,笑得格外大声。赵逾迪顶着热汗淋漓的红脸皮,埋着头不吭声。等到散训走人时,观众席上空无一人。
太阳终于西沉了,高大楼宇的阴影将观众席环抱住大半。阴凉处拐出来一个提着扫把的保洁老大爷,正慢悠悠地往楼梯上爬。
赵逾迪对自己的视力格外自信,他坚信自己没看错,刚才坐在那的就是那个轴脑筋班长,旁边也跟了一个女生。
可旁边的是谁来着?
他却没什么印象了。
赵逾迪烦躁地薅了一把濡湿的头发,坐在自行车上,拿单脚撑着地。
他本来就该相信的,王一园就是这么个奇奇怪怪的人。她说自己不说假话,那就比真金还真。
可一想起今天下午出的糗,他就完全不想再见到王一园。
赵逾迪给夏女士发了消息,就随便找家面馆填饱了肚子,骑着自行车在大街小巷晃悠。直到黄昏融进夜幕,饭点被彻底消磨过去,他才不情愿地往家骑。
临到单元楼下,他还心虚地往顶楼望,见上面不像有人的样子,才略松了一口气。然而上楼的时候还是心绪不宁,他总觉得黑乎乎的楼道里随时会冒出一个面无表情的王一园,冷不丁拿那种严厉的眼神打量他。
老实说,他还真有点怕她。
走到家门前,赵逾迪听见刮擦声,掏钥匙的手一顿。他下意识扭身就跑,才蹿出去几步,家门就开了,夏老太太瞅着他像瞅见了神经病。
“你跑啥子哦,哪个要吃了你嗦?搞快点过来帮我贴墙纸!”
赵逾迪慢吞吞进了门,打量了一圈,才发现没有其他人。
“师傅些都走啦?”
赵逾迪接过长卷轴,展开墨绿底金叶纹的墙纸。
“是噻,干完了的嘛。一天就给我整得巴巴适适的。手撑到。”
夏女士利索地量好长度,凭着老裁缝的手感,一剪刀丝滑剪好。
“啊?”赵逾迪张开嘴,还有些不相信,“明天不来啦?”
夏女士白他一眼,“你听不懂人话哇?”
赵逾迪瘪嘴,把墙纸对齐线,仔仔细细贴上去。他到底不放心,又问:“她……他们今天下午说啥子没得?”
“他们?你说师傅些啊?”夏女士用一双手按着墙纸,慢慢蹲下去,“说楼上要晾几天才能扯塑料布,还说我的小米椒种得好,我还包了两根秧秧给她……”
“还有呐?”
赵逾迪不相信就这么多,却又不知道自己在害怕或期待些什么。
夏女士烦了。
“你今天好啰嗦哦……”
赵逾迪不吭声了,黑着脸干活。夏女士又觉得他莫名其妙很好笑。
“对了,我才晓得来送饭那个妹妹也是你们学校的,你认得到她不?”
赵逾迪忽然恼了,抽回手往房间里跑。
“你不认得啊?”
房门关上了,里面传来闷闷的喊声。
“晓不得——”
夏女士好笑,三两下做好收尾工作。
天色完全黑沉下来,老房子里阴翳丛生,像是要长出什么灰蒙蒙的暗痼。夏女士嗅见潮湿的气味,脑袋隐隐作痛。她陷进旧沙发里,摸出只剩半包的烟盒,想了想,又换成一包崭新的。
一团橘光在她指节边跳动,映出烟圈朦胧的轮廓。
她忽然剧烈咳嗽了几下,又生生咽下去了,浑身冷汗湿漉漉地往下淌。
她忽然发现最贵的烟好像也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