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园轻轻晃她,让她振作起来。
文月渠叹口气坐正,继续和圆锥曲线动点斗智斗勇。盛夏到来的时候,做完了厚厚一沓专项训练,她已经变得很擅长这类压轴题。
最后一次参加放映社,放的是大名鼎鼎的《情书》。文月渠想起这学期的片单,总觉得是某个迷恋上世纪末青春片的老师排的。
他们在暮冬观看盛夏,又在仲夏期待隆冬,总有一点时差,总有一点遗憾。
“你好吗?”
“我很好!”
片头的呼唤一响起,就有人潸然泪下。文月渠觉得自己似乎该感动,但并没有。她审视着自己的内心,发觉里面波澜不惊。
文月渠还是递出随身携带的手帕纸,面熟的女生感动地向她道谢。
她们都常坐最后一排,偶尔说得上话,递纸已经不再是一件令人有些尴尬的事情。如果时间再长一些,她们或许也能成为好朋友,但现在,这样慢热的关系马上就要结束了。对于这种无可奈何的事情,文月渠从不强求,甚至有些放任。
文月渠没有等到片尾的呼唤就提前离场了。她背着书包拐到偏僻的借阅室,不安中带着期待。然而,她一进门就看见面生的管理员。
仔细看,借阅室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书架全部换新,柜台都光滑了不少。文月渠拿出泛黄的《夜航西飞》,管理员三两下就扫好条码入了库,示意她可以走了。
“不用签借阅簿吗?”
管理员头都没抬。
“不用,以前那个只是为了复核,现在都改成电脑自动生成登记表了。”
“早该改了……”
管理员自言自语。
文月渠推开门,走出二十世纪末的柔光记忆,穿过二十一世纪车水马龙的街道,回到带着油脂气息的红幔帐里。她们炒红苕颠,攒酥肉汤,一如既往开着电视在折叠桌前吃饭。
“演武堂那个陶若轻你认识吧?跟你一个学校理科班的,人家成绩可好了,离得又近。你数学那么不好,你就多找人家取经嘛!”
文母总是突兀地在饭桌上关心她的瘸腿数学。文月渠专心捞酥肉,慢条斯理地回一句“不认识”。
话题到这里就该结束了,然而文母起了兴头,继续撺掇。
“那就认识一下啊,那个小陶多有礼貌的,你路过就多给人家打招呼噻,几下就混熟了嘛!”
“没必要。我问王一园就行。王一园什么都会。”
文月渠吃的差不多了,又舀了碗汤。
文母面露不满。
“王一园又不能陪你一辈子,再说,这个离得近啊!”
“这个也不能。”
文月渠低下头喝汤,心想没有人能。
“那怎么了,”文母自有话说,不管前言后语,“多认识人又没错,万一以后有事要人帮忙呢?你不要一天到晚沉浸在你一个人的世界里。”
“我吃好了,等下回来洗碗。”
文月渠戴着有线耳机出门,听着英语听力在街上散步。这是她最近半年的日常活动。
一个人散步的时候有种奇异的宁静。她的思绪就在其中漫无目的地飘摇搅扰,随风膨胀成无形又庞大的怪物,被她拖着游遍大街小巷,不至于撑破她过薄的身躯。
拐个弯,就是热闹亮堂的演武堂。再往前走几步,她莫名抬头看见一辆山地自行车迎面骑来,座上的正是全年级老师都喜欢的好学生陶若轻。
这个人下意识对所有人都笑,但又显然不同于林梦俭那样不擅长拒绝。他揣摩人们,冷眼旁观,但态度暧昧。正如王一园讨厌轻佻散漫的人,文月渠讨厌这种深沉虚伪的人。
他们对视一眼,都敏锐地看到对方眼底的警惕戒备,心照不宣地一左一右错开,装礼貌又冷漠的路人。
文月渠很早就知道这么个人,毕竟文母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去演武堂找乐子了。文月渠看见陶若轻的第一眼就不舒服,像是在照一面镜子,看见和自己莫名雷同的东西就会下意识嫌恶。
文月渠觉得对方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们才能每次都避开,永远装不认识。他们毕竟是在某种程度上异常相似的人。
文月渠很快将这个人抛在脑后,洗完碗上楼写评论。她容许自己沉浸在漫无目的的幻想中一小时,然后收起所有书本,拿起数学冲刺卷埋头写下去。她的数学分数得以疯长起来,稳定在不错的区间,容她充分利用。
这是十七岁的文月渠。
她计划将十八岁的自己扔到天涯海角去。其实扔到哪里都好,她哪里都能适应,只要能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