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贾二人讪讪地从值班室门前走过,普罗看到大厅里挂着的表,“哎呀,差点儿忘记定明天的闹钟,我得去给徒老师念书。”
“图书馆那个大爷?”
普罗才意识到贾君把徒书贯理解成了一个老头子,“不,他不是大爷,他看起来可年轻了,比咱药学专业英语老师还显年轻。”
“啊?那他的行为可真够老气横秋的!”贾君在大脑中修正着徒书贯的形象,“噫,你这逼班还全年无休?”
“钱多、活少、离得近,有这样一个小缺点倒也可以接受。”
“也是,你忙的时候我可以替你,如果内大爷愿意的话。”
“……他不是大爷。”
第二天是一个湿润的周天,普罗又一次准时到达图书馆,办公室里像往常一样干燥,徒书贯依然小心翼翼的,跟普罗寒暄了两句:“周末有没有安排跟朋友出去吃吃饭、玩一玩?”
“昨晚去吃了粤菜。”
“还愉快吗?”
“非常好。”普罗只是简单地答了几个字。
徒书贯却好像十分重视他的回答,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
然后普罗读了几段斯宾诺莎的《知性改进论》,就没有其他可记述的事情了。在接下来不间断的日子里,普罗风雨无阻地来这间办公室重复同样的事情,他像可汗大点兵一样把莱布尼茨、洛克、贝克莱、休谟、孟德斯鸠、卢梭、伏尔泰、康德、黑格尔、叔本华、尼采、柏格森、罗素、维特根斯坦、胡塞尔、海德格尔、波普……等一众哲学家的著作读了个遍,因为每本只能读半个小时,甚至都不能读完康德的一个句子,或者都读不到黑格尔长篇大论之后的那个“但是”,所以哲学著作很快就不够用了。
然后他又读了许多西方音乐史、20世纪西方音乐、西方美术史、文艺复兴美术史……
徒书贯依然本本分分的,没有任何越界的行为和言语,他们的交谈仅限于早餐吃得高不高兴、午餐吃得高不高兴和晚餐吃得高不高兴,徒书贯甚至故意不让自己的视线过久地落在普罗身上。
但普罗很确定,即便徒书贯的眼睛望着远处的山丘和海岸,他的注意力却从未有一秒离开过普罗,细水长流、游刃有余地观察着普罗。
但反过来说,普罗也在观察着他,虽然对他的信任与日俱增,但对他的疑惑也只增不减。
比如说,不论是谁都有个状态不好的时候,睡不好的时候脸眼睛会肿肿的,吃不好的时候会起痘痘,与世界上的硬物磕磕碰碰会损伤皮肤。但徒书贯就好像被多聚甲醛固定又用石蜡包埋起来一样,每天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如果不是因为他日日新的套装,普罗都感受不到时间在这里流逝的痕迹。
再比如说,他到底在做什么工作?为什么天天都在上班?他难道没有家庭生活吗?他难道不用陪伴妻儿老小吗?他的妻儿老小没个生病需要他照顾的时候吗?
随着时间的流逝,普罗感觉很不公平,因为他依然对徒书贯知之甚少,而徒书贯却根据他的神情、穿着、只言片语猜到越来越多他的私人信息。
第一年-秋
这一天,普罗费力地埋头读着一个长句子,徒书贯知道他的注意力全在那些小黑字上,明目张胆地审视起他来,他直勾勾地看着普罗右侧压扁、头顶蓬起的头发,向下垂的多层睫毛,一张一合的嘴唇,微微晒伤的后颈,匆忙系起的纽扣,搓着纸页的手指,手背上的划伤……
普罗毫无预警地猛然抬起眼皮,跟他的视线撞个正着,他紧急躲避了一下,而普罗却不依不饶地追着他的眼睛看,显然他很少应对这样的情况,尴尬地吞咽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
普罗把他的慌张看作是自己的小小胜利,并恼火地进一步乘胜追击,把手头的书本放在腿上,直直地对上徒书贯的眼睛,“请问您有什么疑问?”
徒书贯被他的行动吓了一跳,“额——不,我没有疑问,远古时期绘画和雕塑是用来行施巫术的,我同意这个观点。”(后面会考)
“不,徒老师,是对我。”
徒书贯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反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对你有疑问?”
面对着从容不迫的年上者,普罗很想震撼他一下子,“公平起见,我要坦白一个事实。虽然很难用现代科学解释,简单说来,我的共情能力远超普通水平。”
徒书贯饶有趣味地问:“有多么的超乎常人?”
普罗试图更加具象地给他解释:“对于我来说,情绪情感就像是……气味或者水流,我可以感受到它是冷是热、是稀薄是浓烈,即便是别人的情感,也如同是我自己产生的一样。”
徒书贯努力理解着他的话,并保留了自己的观点,为了确证,他问道:“那我现在是怎样的情绪情感?”
普罗深深吸了口气,连着肩膀都微微耸起,好像在给徒书贯把脉一样,“怀疑,但有点儿害怕。”
徒书贯这下是真有些慌了,他本来以为普罗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那一方,没想到自己才是透明的那个。
“不要担心,徒老师,我跟您一样,都没有恶意。”
徒书贯站起身,试图让自己心情平稳,不要再释放更多的情绪了。
普罗主动从椅子上离开,后退了几步,安抚地说:“别担心,我的检测范围有限,远一点就感觉不到了。”
徒书贯应该是在思考当下他该怎么办。
“一般来讲,只要我给别人讲了我这个特异功能,我们的相处就到头了。徒老师,如果你对我的共情能力感到恐惧,我们的雇佣关系就到此为止吧。”普罗很后悔刚刚的一时冲动,惋惜着这份安逸的兼职工作。
他走到书架旁,熟练地爬上人字梯,准备把书放回去。
“不——”徒书贯快步走到人字梯旁挽留他,“不要走。”
啊!是上目线攻击!是成熟男性的上目线攻击!普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我们两个都没有恶意,不是吗?”
普罗迟疑着点点头。
徒书贯伸长胳膊,捏住普罗手中的书,普罗抓着书的这一头,被他拉着走下人字梯,回到落地窗前,坐回了单人沙发。
徒书贯松了口气,“其实这样更好,我们之间更公平了,我能看到你所有已归档的各类记录,而你能看到我的内心。我没有任何窥探你隐私的意图,正如你没有窥探我内心的意图,我们扯平了。”
普罗知道徒书贯是真诚的,因为他在普罗的情绪检测范围里,在得知普罗有这样的异能后,徒书贯是难得几个还敢靠近他的人。
“知道这事的人多吗?”
“不多,仅限几个很亲近的朋友。”
“那我非常荣幸,一定会保守这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