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耿可连拿一把大镊子在垫料里搅合,翻出了好几只己经僵硬的尸体。
普罗背过身按着胸脯干呕了一下,“我要呕吐……”
耿可连依然保持镇定,抖开一个垃圾袋,指挥普罗:“你去拿个新笼子来。”
普罗匆忙洗了一个师兄的脏鼠笼,倒了一点垫料进去。
耿可连一边往外挑尸体,一边观察,“它们嘴还怪挑的,只把脑花、眼球和喉咙吃掉了。”
普罗刚刚眯着眼睛没敢细瞧,听她这么说,那些鼠互相啃食的情景在他脑海中栩栩如生,胃里更加翻腾了,他急促地呼吸着动物房污浊的空气,骂了一句:“煞笔啮齿动物!”
他鼓起勇气伸手要去揪那几只王者鼠的尾巴,但一想到这几只鼠的肚子里装满了自己的同类,他整个躯体都在抗拒,手又软又麻,得用所有的意志力才能支配它。
耿可连左右划拉着垫料,粪便和尸臭一起翻涌上来,“我以前看过一篇文献,小鼠喜欢吃同类的脑花,它们吃同类脑花的脑电波和喝糖水是一样的——”
“喝糖水……”普罗很难不去想象那篇文章是怎么做出来的,他全身都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剩下的四只王者鼠突然之间又斗在一起,试图把对方吃掉,他再也不能控制自己,夺门而出,“我不行了!——”
“啊?”耿可连看着大开的实验室门以及落跑的普罗,默默拉起了口罩,一只一只地夹出小鼠尸骸,又是她扛下了一切。
普罗像发疯一样跑出实验室,全身都在一激灵一激灵的过电,他沿着消防通道盘旋而下,好几次一下子滑下两三级台阶,只穿着单衣冲进了零星的小雪之中,迎面的寒风扼住了他的脖子,他猛不丁屏息了一下。
他停下脚步,茫然地看着四周,校园里空空荡荡的,路灯亮了起来,整个世界的颜色都旧旧的。
“已经……冬天了?”
他揉搓着手里融化的雪水,感到一阵迷幻,时间原来过得这么快。
他绕着楼下的木架子慢慢走了一圈,头脑逐渐冷静下来,身体冷得发抖,他决定回去了。
突然,无声的夜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分外凄厉的情绪,如同在痛苦嚎叫。
普罗对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他的小鼠注射水合氯醛之后就是这种感受,肌肉被麻痹一动也不能动,但仍能感知到疼痛。
但这里是科研楼,住满了实验动物,倒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但那股情绪的来源却是跟科研楼相反的方向,“怎么会是从中庭那边传过来的?”
他觉得很是蹊跷,抱紧胳膊,瑟瑟缩缩地往那边走去,那股绝望的情绪愈发浓郁了,挑战着他即将崩溃的神经。
他试探着走近了一点,更近一点,他站在楼梯顶上,看到中庭白惨惨的积雪中赫然有一摊鲜红的血迹,一只开膛破肚的小猫悲惨地躺在血泊中央,脑花、眼球和喉咙都不知所踪,他嘶喊了一声:“妹妹!!——”
旁边蹲着的那个大鼻子男生被他惊动了,包也不要,拔腿就跑。
“你这个虐猫变态!我跟你拼了!”普岁在狂怒与悲痛中像斗牛一样撞向他,两人一起翻倒在地。
那人比普罗反应更快,普罗的下巴上挨了一拳,但他这会儿己经被激烈的情绪占领了全部头脑,肾上腺素飙升,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不要命一般骑到那人身上压制住他,一边和他扭打一边吼叫着,普罗此时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让这个恶魔血债血偿!
他和那个大鼻子恶魔厮打着一起滚下楼梯,他的头反复撞在台阶的棱角上,他虽然非常眩晕,但仍想办法把那恶魔的头用力踩在妹妹的尸体旁边。
大鼻子恶魔使用了下流的招数,向上爆捶了他的蛋蛋,他惨叫一声倒地,大鼻子恶魔推开他连滚带爬地逃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普罗挺起上身,死死攥住了那人的小指,另一只手伸向开膛破肚的妹妹——
伴随着黏黏热热的手感,死亡的感觉通过他的身体传递给了另一端的恶魔,寒冷与疼痛如山洪般涌向了他。他感觉自己被完全浸没了,恐惧地想断开链接,但窒息带来的缺氧让他愈发无力,再也没法摆脱妹妹的情绪,与它一起,坠入了无底的黑暗。
接下来的事情他全都不知道了,像已经死了一样无知无觉。
他没像影视剧里的主角那样,在一个空间里光着脚走来走去,遇到已故重要角色的灵魂,在已故重要角色的启发下拼命奔跑或者跌跌爬爬地走,最后下定决心纵身跃入一束光亮……
实际上,他压根儿就没意识,他脑子里是空的。
好在他的意识沉沦时,潜意识拯救了他,他在潜意识里是一个虽然脆弱却又分外顽强的人,一个自始至终都向生不向死的人,一个总能在某一刻清醒过来的人,他绝不允许自己被永远放逐。
没有任何人的帮助,他全凭本能回归了一部分意识。感觉自己好像被一种柔软的织物包裹着,全身都暖洋洋的,空气中飘浮着熟悉的墨水与纸张的气味,熟悉的担忧与心痛的情绪始终萦绕着他的脸颊,耳边隐隐传来向往自由和希望的曲调——
“飞吧,思想,乘着金色的翅膀……”(威尔第《纳布科》,这首被称意大利的第二国歌,表达了被压迫的人民追求自由与解放)
在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下,他的意识恢复了大半,在某个随机的时刻,他疑惑地睁开了双眼。
他动了动眼球,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完全对称的宽敞房间中央,头上的穹顶像是罗马人起的拱,圆圆的顶由高大的双柱支撑着,如同一个缩小版的花之圣母大教堂,只不过没有铺满壁画和天顶画,四面都光秃秃的,像是一张刚钉好还没着笔的油画布。
但缺失的装饰画并不妨碍这里的美感,文艺复兴不到四十年的岁月(15 世纪90年代-16 世纪20年代)被这个空间精准捕获,而后在这里凝结,时间就此停止,让一派古典而和谐的气象驻足不去。
他好像被做成木乃伊了似的,僵直到必须得十分用力才能抬起头来,看见徒书贯坐在窗前一张宽大的立式座位上,一只手握拳撑在一侧的下颌骨上,望着窗外出神,显得既忧郁又沉静,银色的空气和金色的阳光赋予他一种难以言表的神性。(回收伏笔,反复金色银色)
“汪!”
普罗被吓得哆嗦了一下,才注意到有一个没穿衣服的小男孩蜷在他的脚下,短短的头发竖在头上,瞪着圆圆的豆豆眼看着他。
徒书贯听见动静猛吸了一口气,“你醒了!——”
他喜不自胜地走过来,握住普罗的手,不由自主地按着他的后脑,在他头顶的发旋上浅吻了一下,“我快被你吓死了!”
普罗受宠若惊地忽闪着睫毛,这太……亲密了,他的额头甚至擦过了徒书贯的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