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知青考上大学回城了，抛妻弃子，抛夫弃子，男的女的都有。连莲听的、见的不少。她不评判别人的选择，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她不想被定义，不想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

乡下的日子虽然艰苦，可对连莲来说，城里的日子同样不轻松。在乡下，至少还有大队根据公分分配的粮食，还有知青点的集体生活；而在城里，她只能靠自己。街道办给的那点安置费，连一个月的口粮都不够。

她很快就在街道办的安排下去了大碗茶摊。原以为这只是个过渡性的临时工作，没想到竟在这个小小的茶摊上惹出不少是非来。

连莲渐渐发现，来卖大碗茶的青年们，除了她，家庭条件好像都不差。这些年轻人大多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比她小上好几岁，却个个带着股与生俱来的优越感，看人时总爱用眼角余光打量。

说来讽刺，这些青年虽然没什么特殊技能——否则也不会被安排来卖大碗茶——但家里双职工的不在少数。只是如今大环境如此，岗位实在不够分配。在他们眼里，连莲不过是个住在棚屋里的破落户。

更让连莲困扰的是，她对谁都保持距离的态度引来了不少闲言碎语。这是她这些年独自成长学会的生存法则：你对谁态度好，就相当于给了对方欺负你、接近你的权利。

在乡下时，她靠这股狠劲保护了自己。可在城里，这种态度却成了别人眼中的“不识好歹”、“装清高”。

“她有对象吗...”

“在乡下待了十年，谁知道干不干净...”

“说不准孩子都生了，跑回城装黄花大闺女呢...”

“整天板着张脸，给谁看呢...”

这些闲言碎语像苍蝇般在茶摊周围嗡嗡作响。连莲从不辩解也不理会，只是把腰板挺得更直，手上的活计做得更利索。

有个叫王强的青年尤其爱找她麻烦。王强的父亲是国营厂的车间主任，母亲在供销社工作，家境在这群青年里算是数一数二的。他在等招工名额，来卖大碗茶纯粹是过渡打发时间，却总爱对连莲指手画脚。

“连莲，你这茶沏得太浓了。”

“连莲，你收钱的动作太慢了。”

“连莲，你这身衣服都洗得发白了......要不要我借你几件我姐的旧衣服？”

连莲从不接话，只是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对方，那眼神里只有一种令人不适的平静，直到王强讪讪地走开。

在这些城里青年眼里，自己就像个不合时宜的异类，既没有家人的帮衬，也没有体面的住处，甚至连个说得过去的未来都没有。唯一值得他们多看一眼的，可能就是这张还算好看的脸。

但连莲不在乎，她经历过更艰难的岁月。一个人对抗整个生产队的流言蜚语都过来了，这些茶摊青年的排挤，在她眼里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然而京城的冬天格外难熬。离开北方十年的连莲，早已忘记了被严寒支配的恐惧。棚屋的墙壁透风，夜里常常被冻醒。

陈默像照顾流浪猫狗一般，时不时来给她送点温暖。有时是一碗冒着热气的骨头汤，有时是几个刚出炉的烤白薯，掰开来冒着香甜的白气。连莲依旧是来者不拒，但她也会帮陈家打扫门口，丢丢垃圾什么的作为回报。

起初，她对陈默并无特别兴趣，直到一次帮陈默取信时，知道了报纸上那篇《人生的路，怎么越走越窄》是他写的。

她当然不知道这是穿越者的抄袭之作，但文中提出的困惑，恰恰道出了她这些年的迷茫。

“人为什么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