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衍挪开目光，拉扯松领带。他看得出新颜现在精神气势很足，而他疲惫至极，连讲话的精力都没有。

“总是分析我的个性，行吧，我妈还没出月子时，我爸就提离婚了。我这辈子到现在拢共都没见着他三面。所以我不擅长跟异性相处，我跟我前任出门永远都是AA，我不想欠他的，我也不想他欠我的。”新颜决定先发制人，自己分析自己，不给商衍留一丝余地。

商衍走到沙发边脱外套坐下来，他双肘支在膝盖上，看着墨色茶几上反射的自己模糊人影，“我没想要批评你。”

毛毛虫看到他回来，很开心地叼着玩具绕着他的小腿扭屁股。他伸手摸摸狗子的头。今天方恒突然问他离婚的事情。本来他觉得离婚的时候，新颜想要什么就全拿走。可现在，能不能把狗留下？这不是钱的问题。

新颜站在桌边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哑火。商衍太疲惫而不想说话，但她只能体会到商衍不想说话这一层。毕竟他一直就是个工作狂。她沉默许久，将这一点归因为白律师。“人生就跟开车一样，你应该盯着前面的路，而不是总看后视镜。”白律师是过去式，而且只能是过去式。

这句话就跟落到草地上的烟火点子一样燃烧起商衍心中残存的一点战斗力。“……你在劝我？”他转身看她，反问道，“难道不应该先劝劝你自己？”

“……我说过我不擅长跟异性相处，我把日子过得乱七八糟的。”她嘴硬。

商衍起身与她对视，“那你打算逃避多久？你这么做是放过了谁？你既没放过自己，也没放过那个大学生，更没放——”更没放过他。然而商衍戛然而止没说下去，只是扯下领带顺手丢到沙发靠背上。

“现在说的是你的问题。”新颜立即说，“你在故意转移话题吗？”

而这时，商衍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显示是“润秋”。偌大的客厅里，气氛突然诡异地沉静下来。商衍盯着手机，新颜也盯着他的手机。

几秒钟后，商衍做出选择。他伸手打算把手机拿起来。而这个动作直接炸掉新颜脑子里最紧绷的神经。

“你敢接他电话试试。”她此刻思绪飞速运转，但显然嘴更快。今天方恒把老婆从美国带回来的玩具拿给严润秋。那么严润秋大晚上不睡觉，肯定是跟妈妈视频联系了。他们会聊什么？算了，不管他们聊什么，严润秋打电话来肯定是要跟商衍显摆他的玩具，势必会提起远在美国的白律师。新颜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她此刻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或许白律师是利用她儿子间接联系商衍，间歇性给他点希望。商衍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说不定今晚一个电话又颠吧颠吧地回头了。

情急之下，她又愤怒又恨他不争气，“不管你怎么心疼白律师，她在认识你之前就结婚了！但凡她一点点心疼你，都不会把你放在小三这种尴尬位置上。说白了就是没那么喜欢。老公一回国就不见你，因为她不爱你。孩子都快上小学了还不离婚，因为她不爱你。去了美国就再也没给你打电话，因为她不爱你。不管你怎么折腾，她就是不爱你，不会给你任何身份。别以为摇尾乞怜自作深情就会把她盼回来。她无聊偶尔逗逗你，还真当她想你了？她不会回头的，你越深情，她只会越嫌弃你。多廉价啊，在她看来你再事业有成，都没有任何值得爱的闪光点。”新颜盯着他，一字一句总结道，“她不爱你，她只是用最低的成本持有并享受婚姻之外你的爱。”

她使用的字眼都很重，重到像飞刀一样刀刀要人命。商衍自诩是个情绪稳定的人，但此刻他的心绪产生极大波动，简直惊涛骇浪一般让他把握不住船舵的方向。他就如此让人嫌弃？这些话难道不也是王新颜的真心话？他也让她嫌弃了？竟把他贬得一文不值。

“很好。”商衍喉结滚动，下颚线显得锋利极了，“开口闭口说她有问题，显得你很了解她似的。你又清醒到哪个程度？吊人胃口，你不是也很会吗？”

“我那是不清楚应该怎么办。理洋说过，混沌不知道也是一种状态——”

“这就是你伤害别人的理由吗？纯粹为了自己过得轻松，为了逃避问题？理洋多不靠谱，你还听她的意见？尹蓁都追你追得到医院来实习了。你看看施阳在干什么？打算就业就认真老实干本行。尹蓁学人工智能的，怎么咕叽医院要发展AI看病？他既然要继续读书，那就去准备最好院校的保研或者考研，而不是在大三这种关键时刻在毫不相关的宠物医院浪费时间。你对得起他浪费的时间花费的心思吗？”

新颜彻底呆住。即使商衍的语气并没有特别冲，但此刻在她看来，她名义上的这位老公疾言厉色，声色俱厉。从来没有人用这种态度跟她说过话，像家长教训不听话的小孩似的。所以新颜没有发现虽然她根本没有跟商衍提过尹蓁，但是商衍竟然对尹蓁了解得一清二楚。她的注意力只在于商衍怎么能对她发脾气还教训她呢？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将商衍放到了一个极其特殊的位置。

她该怎么反驳？新颜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找不到骂回去的理由。而且现在情绪占了上风，她脑子根本转不动。于是她回过神来，直接扭头回房，砰一声关上房门，再没发出任何动静。

毛毛虫原本屁颠颠跟在新颜身后，但被关在门外后又回来巴拉商衍的裤腿。见他也没反应，它便去了餐桌底下安静地趴着。而桌上还放着新颜今天特意取回来的吵架费用三千元。

是她先要吵架的，也是她先破防的。但她一句他再事业有成也没有任何闪光点是真伤透了他的心。

商衍重新坐到沙发上，痛苦又内疚地用手捂住脸。

……

新颜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直到半夜三点。她知道这次失眠不能怪奶茶。冷静下来，她开始后悔一时失智对商衍说了那么恶毒的话。是的，她将自己的言语定性为恶毒。商衍明明是一个哪儿哪儿都很好的人，难道他爱一个人爱得很深有错吗？他并没有因此放弃事业，意志消沉，比起真正的恋爱脑来说好多了。只是……他爱的那个人不是新颜而已。思虑至此，新颜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为什么要拿自己跟白律师比？简、简直、简直胡作非为大逆不道倒反天罡。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慢慢琢磨着，一边觉得自己做的不对，但一边又觉得自己很委屈。而这时，卧室门口突然传来很轻的响动。

她爬起来打开门，以为是毛毛虫半夜不睡觉在到处扒拉——她的确猜对一半。毛毛虫在咬门，而它正在被商衍拽着脖子拎开。

“你怎么在这儿？”她看了一眼客厅的时钟。月光下，能模糊看得出已经三点半了。再过不到四小时，商衍就得起床去上班。他卧室有配套浴室，就算起夜也不用出来。她又发现地上有五个玩具球。看来商衍在这儿呆了挺久，且没有陪毛毛虫玩吵闹的叼球寻回游戏，否则毛毛虫不会锲而不舍地把所有玩具球全叼过来让商衍挑。

商衍轻轻拍拍毛毛虫屁股，示意它去睡觉。这小狗被宠坏了，即使吃了零食还想玩游戏。然后，商衍起身，在新颜卧室内的床头台灯光芒下，他平静地看向她，“我们吵架了。”他隐去主语，“担心你难过。”

新颜垂下头，像个犯错的小孩，“……你不生气？”

“生气，但不妨碍我担心你。”商衍缓缓说。半宿的时间，他算是想通了，就算生气，他依旧担心她难过，所以想来看看她情况。以他对她的了解，新颜今晚也不可能睡觉。

“对不起。”她主动道歉，声音带着鼻音。如果商衍不搭理她，她绝对不会矫情，但他来关心她，她便立刻觉得自己委屈到鼻子酸。“可你竟然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