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看出了裴淳在腹议他,面色一沉,转眼人又隐匿于马车内,隔着帘子不见真容。
他只是朝外喊道:“驾车。”
直到马车消失在小道,宫门下钥后,裴淳才渐渐回神。
而后方,琼叶正匆匆赶来。
“笙歌如何了?”裴淳问。
“有殿下给的假死药自然好着呢。现下人刚醒,正在乐康宫候着。”
笙歌此事办得好,她自然也不会食言。会按照约定那般将身契还给她,再叫人护送她离开明京。
主仆二人一路无言赶回了乐康宫。
而此刻笙歌正在乐康宫的偏殿中假寐,直到听到脚步声,她才缓缓抬眸。
“你醒了?”
笙歌悠悠起身,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小娘子、哦不,现下我该唤你殿下才是?”
她腰肢极软,慢腾腾绕到裴淳身侧,贴得很近。
“不过,笙歌还是更愿意唤殿下为——小娘子。”她轻声道。
不经意间,裴淳竟能闻到她身上的脂粉香。与今日在红玉楼身上的香味不同,这味道淡淡的却叫人不容忽视。
笙歌像是瞧出了什么,莞尔一笑:“小娘子喜欢这香?”
说罢从长袖里掏出个掌心大小的罐子,“喏,送你。”
裴淳却不明所以,今夜这是怎的了?有人送药膏,有人送香粉……
她抬手拒了:“多谢好意。不必了,我不喜这些。”
这话倒是没作假,她向来不在梳妆打扮上浪费时间。
女子的价值从来不在容貌打扮上,疤痕不算什么,香粉也只是锦上添花。
比起药膏和香粉,权力似乎才是真正能让她容光焕发的东西。
对面人却娇嗔道:“小娘子手上的药膏是小公爷送的吧?收了他的礼却拂了我的意,真真儿令人伤心啊。”
裴淳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说,表情凝住。
笙歌有心调笑她,便离得更近些:“还是说,小娘子觉得小公爷比我更美些,因此收了他的药膏却不要我的脂粉?”
颇有种‘吾与谢家郎君孰美?’的意味。
倒叫她莫名心虚不已。
笙歌瞧出她为难,竟忍不住掩面笑了起来:“小娘子还真是有意思。不过我这香粉可不是普通的香粉,近身之后七日不散其香。”
听她这么说,裴淳才反应过来,原是自己狭隘了。笙歌给她这香粉分明是意有所指。
便听她继续说下去:“今日在红玉楼时,我还在想究竟是什么人要算计拓跋彧。这入宫了才知道竟是殿下与谢家小公爷。”
“我看得真切,你们二人并不亲昵。殿下帮我,我自然也不忍见殿下被他人算计。这香粉殿下如何使用全凭自己。”
待笙歌说完,便见她一脸郑重地拉过裴淳的手,将香粉置于她手心。
若是好好利用起来,这香粉的确能帮她大忙。
拓跋靖谋反一事尚未定论,拓跋彧会不会被放出来也未可知。而谢之燕与那背后的“同谋”下一步会如何做也是个谜。
绝不能坐以待毙。
思绪拉回,她侧身看了眼琼叶:“身契。”
而后琼叶从袖中拿出笙歌的身契,递与她。
“身上盘缠带多了反而危险,我的人会将你送到青州,那里是我的封地。”
随后裴淳将身上的双鱼佩取了下来。这玉佩本是两块,放在一起便可合二为一变成一块。
如今她将其中一块递给笙歌,“届时你将这块玉佩拿到云氏钱庄,想要多少银子自己取。日后是去是留,天地广阔,笙歌娘子百事从欢。”
笙歌见过不少贵人,如她们这般野草似卑贱之人,谁又会在乎。又有谁会真心的与她们做交易?
可不知为何,今日见她第一眼时,她便知此人与旁的不同。
思及此,笙歌双手交叠,微微屈膝。她规矩地向裴淳行礼:“那便多谢小娘子了,也祝小娘子得偿所愿。”
说罢她起身,脸上又见妩媚,轻柔道:“还怪舍不得娘子是怎么回事?”
裴淳见她又开始不正经,倒也不恼。
只是忽得想起什么,便问道:“离宫前不去见见你姐姐吗?你若想见,我便替你安排。”
不过片刻,笙歌脸上便没了半分喜色。只是看了眼手中的身契。
有了这身契,从此便不用再为奴为婢,也不用再待在那等腌臜地了。
裴淳从她眼中读到了几分释怀之意。
恍惚间,“嘶——”
抬眼,泛黄的纸张飘飘然只剩下漫天废屑。
她望着零落的碎屑,语气只剩坦然:“不见了。往后,我也该去奔自己的前程了。”
裴淳有些触动。姐姐第一次接客便遇到了微服私访的圣上,后半生荣华富贵不断。
妹妹却因为长了一张与姐姐相同的脸,一辈子都不得离开红玉楼。
不眷恋是好的,人本就该不回头不罢休地走下去。总是回望过去,是走不远的。
“宫门下钥了,我让人带你从暗道离开。这条路直通城外,可避开官兵。”
笙歌颔首微笑,一字一顿慢慢出声:“小娘子,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