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乾二十三年,四月初八,宜嫁娶。
距离马球会不过才过去十日。
这婚事原就是明帝为着青州做的局。
日子自然定得仓促。就连八字也是提早合好的。只不过如今这驸马人选从拓跋彧变成了谢之燕。
而后礼部有没有人重新去合八字就不得而知了。
左右裴淳也不在意这些。
现下少女坐于妆镜前,任由宫人为她梳妆,一袭大红嫁衣竟衬得她肌肤胜雪。
为她梳妆的嬷嬷是母后身边的秦嬷嬷。
听闻秦嬷嬷素以巧手闻名,这宫中无人能与她比拟。
只见她动作轻缓,手法娴熟,将她一头青丝细细梳顺,沾水抹平。
层层盘起,绾作飞天望月髻。
就连琼叶见了也忍不住多瞧两眼。
平日里自家殿下在梳妆打扮上总不上心,就连梳的发髻也是大方得体便好。
“殿下,奴婢才发觉,这红衣才是最衬你的。”
以往裴淳总是淡衣为主,配上这张脸虽不违和,但也算不得出彩。
琼叶也总纳闷,她家殿下分明长相不差,在京中也是叫得上号的。可总觉得差点什么。
如今一看,这一袭红衣,竟叫人移不开眼。
眉眼如锋,朱唇微启。
天潢贵胄,大气华贵。
秦嬷嬷闻言,也细细打量起来。
“这模样倒与娘娘当年一般无二......”她不禁喃喃道。
旁人不知道,但秦嬷嬷自小便跟着皇后。往日里娘娘不常以面示人。
总一副温柔贤后模样,日子久了,只怕就是太子殿下与五殿下也这般以为自己的母后。
但只有她知道,五殿下如今这般的眼神,毫不掩饰的野心。
竟像极了娘娘出嫁那年......不,不是像。
她就是。
秦嬷嬷手一顿,神色恍惚,手中的金钗步摇竟晃出响声来。
“嬷嬷,你怎么了?”
秦嬷嬷话噎在嘴边,方要说话,便被外头的女声打断。
“皇后娘娘到!”
众人福身,齐声向来人行礼。
裴淳将目光从镜中移开,缓缓起身,侧身行礼。
“儿臣见过母后。”
照规矩,母后现下不该在此处。而是待裴淳出阁后,亲自乘轿随行。
“绒绒坐罢。”接着摆手示意其余人等先行退下。
裴淳这便知,母后是有话要同她讲了。
待人退下后,她才重新坐于妆镜前。
母后站在她身后,倾身,从头上取下一只凤钗来。
这凤钗,裴淳认得。是母后当年的陪嫁之物。
幼时她常粘着母后,要讨母后妆匣里的首饰。
偏把这凤钗瞧上了。
秦嬷嬷耐心同她解释:“小殿下,这是娘娘的陪嫁之物,你还小,还什么都不懂呢。”
正因她什么都不懂,只知哭闹撒泼,母后定拿她没办法。
母后只是温柔笑道:“小绒儿,待你日后出嫁了,母后再赠与你好不好?”
那抹笑意萦绕在她心头,总叫人心里软软的。
只是年岁渐长,她整颗心都扑在如何讨好父皇身上,与母后的交流也愈发少了。
阿兄身子一年比一年差,母后身边也多了汤药,增了些许白发。
裴淳凝神,镜中,母后只手搭在她肩头。
脸上笑意盈盈,如记忆中一般。
她将那支凤钗插入她发间,“绒绒还记得这只凤钗吗?”
裴淳微滞,目光却从未离开铜镜。
她小心点着头,低声唤道:“阿娘。”
从前她在雍亲王府上时,听到裴婉如此唤亲王妃。回宫后便也有样学样起来。
却被坤宁宫的女官训斥,说这般不合规矩。
可在无人处时,她还是会叫母后为“阿娘”。如今再次唤阿娘,心中竟也有了别样的滋味。
皇后未语,只是为她调整发钗的位置。
良久,她将头轻靠在裴淳肩上,目光落到镜中。
那抹笑分明还挂在嘴边,目光却凌冽起来。
这是她鲜少见过的母后。
裴淳竟一时分不清,母后是在瞧她还是看自己。
只听那声音自耳边幽幽,“小绒儿,既已选了这条路,就不要害怕。”
“走下去,阿娘在。”
裴淳知母后这话不是在指成亲一事,而是在说夺权。
透过铜镜,眼神交汇。
秦嬷嬷说她与母后一般无二,怎会一般无二呢。
可现下,这双眼,与她夜夜独自坐于镜前所看到的眼睛毫无二致。
“原来,我与阿娘最像。”
只是一瞬,皇后便恢复了方才的神情。
轻抚着裴淳,淡笑道:“傻孩子,你是母后十月怀胎掉下来的心肝儿肉。你我血脉相连,是世上最亲近之人,不像母后该像谁?”
此话刚落,便听外头秦嬷嬷高声催促道:“娘娘,殿下,吉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