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她的是一双漠然的淡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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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第一人称的角度观察过去,是件很奇妙的事。
夜晚,小小的殷肆云在床上辗转反侧,内芯也只好一起睡不着觉。
他有些混乱地想,当年的自己原来是这样的吗?
世界意识让他记起这段回忆,意欲何为?
其他人也是相同的幻境么?
殷肆云想探究,却连起床都做不到。他像被困在提线木偶里的灵魂,无法主观驱动。
窗外月色如霜,透过玻璃在地毯上投下惨淡暗影。
壁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暗红天鹅绒窗帘随风轻晃,露出庭院里覆满积雪的山毛榉与紫杉。银花压弯空荡荡的枯枝,时不时发出“啪嗒”的断裂声,在静谧的夜显得格外惊心。
不知过了多久,殷肆云感到幼小的他总算挣扎完,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厚实地毯上走向宿舍每层楼都有的电话亭。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忙音,殷肆云盯着壁灯下细长的影子,看见他第七次按下重拨键。
直至走廊外传来舍监定时查寝的推门声,连线那端终于响起不一样的回应:“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男孩猛地扣上听筒,金属撞击音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他最后望了眼屏幕上的十位数字——殷肆云在这瞬察觉到什么,但男舍监的脚步已逼近这里。
幼年的他不欲被人觉察深夜令人羞赧的心思,殷肆云也只能被迫匆匆逃回寝室,将小脸埋进冰冷的丝绸枕套。
炉火余烬在墙上投出扭曲的影子,他数着挂钟的滴答声,直到眼皮被强制合拢。
陷入无意识状态的前一刻,殷肆云突然冒出个念头,美国电话的未接提示音也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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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约翰公学的精英教育课程安排得紧密,对精力旺盛的孩子们而言属于有点累但刚刚好。
不多时,他们就在繁忙的学业和课外活动里迎来了期待已久的圣诞晚会。
宴会厅由学生们亲自参与布置,穹顶垂落雪花状水晶吊灯,槲寄生与冬青编织的彩环悬在天花板的构框间。
长桌铺着银线刺绣的暗红桌布,姜饼屋尖顶撒着金箔,雪橇形状的甜品架上堆满缀着奶油樱桃的蛋糕和布丁。烛火摇曳中,管风琴正奏响《荣耀颂》的前奏,空气里漂浮着肉桂与焦糖苹果的暖香。
是很温馨的氛围。盛装打扮的孩子们牵着家人的手有说有笑,唯独角落里仍穿着普通校服的男孩周围空无一人。
男孩长得十分好看,即使不施藻饰,依然发着光,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出。
有家长发现了这个如同传说中雪夜精灵的孩子,疑惑道:“你的亲人呢?”
他们以为男孩是和妈妈爸爸走散了,想帮忙,未料这话恰在小小心灵上扎了一刀。
殷肆云触碰到心里细细密密、久违泛起的隐痛,不禁怔了怔。
很多年后他已习惯不再为任何人波动情绪,早忘了这时他尚会难过。
原来,伤心是这样的感受么?
“怎么了宝宝?是不是哪磕到了?”正此时,几步外有个长相严肃的中年男子抱起一个嚎啕的男孩。
任谁都看得出胖男孩是在假哭,但男人仿佛热锅上的蚂蚁,着急地这里检查那里看看,直至确信没有受伤,才佯装恼怒地拍了下男孩的屁股,“娇气。”
而胖男孩得逞似的嘿嘿一笑,顺利被爸爸抱在怀里走路。
小殷肆云被刺到般移开眼,脑中浮现曾几何时他也像这般寻求母父的怀抱,却被教导说“要独立”的画面。
为什么?
既然不爱,为什么要给予他生命?
幼小的男孩无滋无味地吃着离他最近的食物,耳畔的欢声笑语显得无比嘈杂惹人烦。
这时,大门处的宾客陡然激动起来。
孤独的男孩循声望去,看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殷肆云想起来这是哪个冬天了。
本说好不会出席的母父给了当年的他一个惊喜,然后亲口浇灭了他所有的期待。
一如此刻,他的母亲俯下身将他抱起,用怀念的语气笑道:“小笨蛋,还要被骗多久?”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