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欢听到门口的响动,从床上爬起来。
雨已经停了,这段日子阴雨连绵,即便雨停也不得爽朗。屋里潮湿的气味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而地板也开始霉烂。
他随便找了一件衣服披上,蹑手蹑脚地从后院出去。
打从闻及硕涵宿舍遇袭后,他一直没有朗浔的消息。虽然到处偷听,猜测朗浔可能是逃走或藏匿,但没见着人,想到还是有些忐忑。
所以这几天他留意观察着周围的响动,只要是朗浔回来了,那定然会给他送东西。
后院湿漉漉的,坑坑洼洼处都是水。他踉踉跄跄地踩过凹凸不平的路面,在栅栏处找到了一个包裹。
他立刻摘下来打开,是几条面包和一些医疗消毒所用。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
他往周围扫视,没有人影,雾气朦胧,连粮油区的灯火也看不着了。但不管怎么样,至少证实朗浔安全了。
这段日子苦沟的氛围变得奇怪,或许是人们或多或少听说了什么,越来越多的商铺已经不开了,甚至有的平民在别的区里有亲眷,已经收拾东西离开了苦沟。
本来就贫瘠的苦沟,越来越寂寥。
只有街尾的酒馆还亮着灯,可是竟连巡岗兵都不来了。
他之前去过,难得的酒馆老板和酒保没有把他赶走。他们只是擦着玻璃杯,谁也没有说话。而阿欢没钱买东西,便在角落里坐着。
酒保路过时,见着阿欢盯着他,没打没骂,竟还顺手给阿欢丢了一根烟。
阿欢一坐就坐了一天,而一整天甚至买夹糕的平民也没见着。没有硼砂,没有良隽,当然也没有展浊的肥料队。
直到酒保对他说——“关门了,撤吧。”
“我们会被怎么样?”阿欢捏着没点燃的烟,莫名地来了这么一句。
但这句话既没让老板惊讶,也没让酒保疑惑,像是所有人都猜到了他在问什么,所以老板想了很久,才幽幽地来了一句——“等肥料队回来,等他们回来,就有说法了。”
他们知道肥料队不该回来。
但是他们又清楚,肥料队会回来。
展浊带人进沟的那天,军车也开过来了。
那些军车一辆接着一辆,不进苦沟,却布设在苦沟的周围。
车上的巡岗兵一个接一个走下来,同样不进沟,只是驻守在军车的侧旁。他们就像已经在周围埋伏许久,只要展浊带人回来,他们便立刻包抄。
剩下的平民和债奴纷纷走出来张望,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肥料队的人身上没有战斗的痕迹,当然也没有带回物资,但身上的枪弹满荷,周身的污渍像在什么地方摸爬滚打过。
他们见到巡岗兵的车辆在身后拦起,立刻拿出武器做出防御的架势。而展浊只是一个一个巡岗兵扫过,直到他的目光停留在拨开人群走出来的硕涵身上。
“我需要和你谈谈。”硕涵看过那些手持各式各样枪械的肥料战士,对展浊说。
展浊回身看向手下,所有手下都表示他不要去。然而展浊却扬了扬手臂,示意所有人把武器放低。
“我和你走。”展浊的目光收回,对硕涵提出要求,“不要为难他们。”
“为不为难他们,就看你的态度了。”硕涵说着示意两个士兵收缴展浊的枪械,而后把他押进了车里。
“我知道你是谁,”硕涵没有马上开车,他还没有确定到底该把他送去哪间关押的房间。有的是友好的盘问,有的是动手行刑,“在此之前,我想问问你有什么想告诉我。”
他仍然想给展浊机会,这几天朗浔的话和硼砂的嘲笑轮番在他耳畔回想,以至于对粮油区肥膏们的猜忌似乎又多几分。
展浊哑笑了一下,他透过后视镜看向硕涵的眼睛。
他说,“我也知道你是谁。”
硕涵顿了顿,示意司机下去,只剩下他,硼砂和展浊后,他才接着说,“有的错是你们肥料队犯下,你不该让苦沟为你负责。”
“肥料队犯了什么错?”展浊反问。
硕涵盯着他薄薄的、旧得颜色都看不清楚的短袖,和胳膊上爬满的刀伤和枪伤。这些是他们为苦沟而战的证据,他自己说出这句话都有些疑虑——这样的人,是否真的会让苦沟踏进被铲除的境地。
他的目光又转向了旁边的硼砂。
奇怪的是往日里骂骂咧咧的硼砂,此刻竟一个字也没有说。他只是看着窗外,把烟呼出去,甚至看都没看展浊或者自己一眼。
“执政官们不会罢手的,这已经不是劫官粮的事了。”硕涵点明了。
展浊的目光没有变化,似乎有把握硕涵掌握了多少信息,又查到什么地步。他一瞬不瞬地与硕涵对视着,而后提出了他的要求。
“你想要查清楚事情的来去,你得和我出沟。”展浊说。
你不带你的士兵,我不带我的队员,甚至不能让巡岗员知道,而是秘密出沟。你会找到你想要的东西,我也有把握说服你。
“除此之外,你不用多问,我也什么都不会多说。”
听到这话硕涵气笑了,他不知道展浊是不是和巡岗员太久不打交道了,所以才感觉不到这建议有多滑稽。
他怎么可能随展浊出沟,还避人耳目。这就等于在告诉他——给我个机会,把你秘密干掉。
但展浊不是,相反,展浊就是因为和太多的巡岗兵打过交道,甚至不知道有多少巡岗兵受过他训练,从他的麾下推荐出去才有了巡岗兵的身份。
所以他能从硕涵的身上看到丝毫反叛肥膏指令的可能。毕竟若是完全俯首帖耳,就不会刚出调岗令的时候不到岗,这会甚至还询问了一轮仍没把他丢进审讯室里。
“我不想对你下手,”硕涵再次强调,“我也不想对苦沟下手。”
“我知道。”展浊说,“但若是我就此招供,苦沟的下场不变,你的下场,不变。”
那就没什么可说了,硕涵打开车门,示意司机回来,而后对司机说——“所有人,全部送去审讯室。”
“我不和你们去了。”硼砂这会说话了,他毫不犹豫下了车,关起车门,才象征性地朝硕涵扬了扬下巴,问——“可以不,硕队长?”
硕涵不置可否。
硼砂夹着烟,等到车辆卷着烟尘跑开后,看到了人群里的阿欢。
阿欢没有走,他顺着队伍的方向找,但却没有找到朗浔。
奇怪了,为什么。朗浔应该已经回来了,否则怎么可能给他送物资。可若是回来,又为什么没跟着硕涵。他不是随身奴么,即便被废黜驱逐,也是要贴告示才对。
可是都没有,告示上还是那几张东西,调岗令,配给制度,以及牛皮癣一样的债奴屋揽客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