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硕涵的办公室出来时,良隽哭了一会。
当然他不承认那是哭泣,因为他掉了几滴眼泪,他迅速地擦掉了。
他跟了硼砂太久了,久到硼砂不止是他的副队,就像是他的哥哥。
说到底当初若不是硼砂,他或许就是涨水时飘起来的几具躯壳。
他虽然是平民,但他太底层太穷了,他的家被巡岗兵拆散了,以至于他和债奴没两样,都是到处偷东西吃。
可即便想偷,也得有东西偷才行。苦沟人人食粮就那么多,自个都吃不饱,哪剩多少给窃贼。
于是他们几个孩子饿坏了,商量着要去巡岗区偷。
挑去巡岗区也不外乎那里吃穿用度多,对食物也就没那么在乎。即便偷不到,翻翻垃圾桶也能饱腹。
于是他们去了,也到底得手了。
只是良隽瘦弱,逃跑的时候没强壮的孩子跑得快,于是落了单,受了狠狠的一顿毒打,奄奄一息的他被丢进水沟里。
他也不知道在水沟里待了多久,只觉着又冷又饿,身上的伤被水沟一泡,更是让他爬都爬不出去。
若非是仍然是训练兵的硼砂路过,把他捞出来又给他涂了军营里的药,再留几块压缩饼干给他,他压根不可能有之后。
硼砂照顾了他几天,那会硼砂经常得机会出来巡逻,方便给他带东西。直到硼砂见着他伤口好得差不多了,让他找个地方滚蛋,不要待在债奴多的地下水沟一带时,他才噗通跪下,抱住了硼砂裤腿。
他说哥,我没地方滚蛋,你让我滚哪我滚哪,你别丢下我。
硼砂当然不会带着他,硼砂可不是展浊,没带着个拖油瓶的魄力,所以他把良隽踹开了,好几天都没再来。
良隽也确实没地去,就只能继续待在地下水沟附近,偶尔能找找果子吃,但多数时候果子也被同样饥肠辘辘的债奴摘光了。偶有得手,债奴也会跑过来把他的果子抢掉。
等到硼砂再来的时候,他又饿得奄奄一息。
硼砂直接把他提拎出来,给了他一巴掌,再给他一把匕首,而后指着几个债奴窝着的水沟,说你看到他们没有,你看到他们手上的面包没有,你拿着匕首去把他们的面包抢过来。
良隽哪里敢,他只是个刚及硼砂腰际的孩子,是匕首都握不紧。于是他又扒拉着硼砂的裤腿,说哥哥我不会,我……我不敢,哥哥……哥哥不要丢下我。
硼砂气得又把他踹开,没带走匕首,也没留下食物。
但贫穷会吃人。
似乎是饿极了,又或者是太想硼砂带着他,硼砂刚走了几步,良隽就猛然抓起匕首扑向了那条水沟。
他握着匕首指着那群债奴,说我要面包,我要你们的面包!……
债奴当然不怕,见着是那个又瘦又弱的孩子,不仅不为所动,甚至还有个债奴上前给了他一脚。
岂料良隽一刀划向对方,而后不管不顾地冲向一个债奴,直接用匕首对着对方狠扎。
有的扎到了,有的没扎到,或许也是这份狠劲,让债奴们措手不及。
他们立刻一哄而散,掉落了几片面包屑,还有一瓶只剩一个底的酒。
良隽甚至没有放下匕首,就抓起和着污渍和血的面包屑塞进嘴里,再操起酒瓶把剩下的几口喝干。
而到了这会,硼砂才跟了进来。
他揪住良隽的衣领,掐着他的脖子,恶狠狠地对良隽说——“听好了,臭小子,想吃东西,就得抢。”
这会你抢了债奴的渣,之后你能抢平民的面包,等有本事了,就抢巡岗员的酒,抢肥膏们的金币。
“你得吃饱了,”硼砂笑了,他放开良隽,拍了拍他被打红的脖子,“在你能去巡岗区之前,你得吃饱了。”
硼砂仍然没有带走匕首,他等着良隽去巡岗区还给他。
之后,良隽确凿进了巡岗区。
他入伍了硼砂的新兵队,而后又当了硼砂麾下的巡岗兵,再后来,做了硼砂的副手。
而再之后,他听说了黑刀。
黑刀用双开刃刀,刀形有弯角,以自毁式攻击闻名。贴身近战时诱敌靠拢,在对方刺向自己时抱紧敌手。因刀两侧开刃,能利用刀回收而卡进敌人咽喉。此刀手从不以真实身份示人,而被称为黑刀。
“您就是黑刀?”他曾经问过硼砂。
硼砂呼出烟,笑出一口烟牙,说啥黑刀啊,我这不穿着花衬衫么,哪里来的黑刀。
本以为还要经过一轮搜寻,可却没想到巡岗员刚刚包围了硼砂的住所,却见着硼砂自己推开门,走出来。
他步履蹒跚,身上已经被鲜血湿透。
没往前几步,他便噗通地跪下。
巡岗兵一拥而上,摁下了硼砂再冲进屋子,却见着阿欢坐在潮湿的地板,而他的手里还握着扎进硼砂的刀子。
阿欢扎伤了硼砂。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动手,他从来没真正握过刀或枪伤人。
可是当他难得等回硼砂,从硼砂的口里打听到对他进行的处置时,那刻愤怒和恐惧燃烧了他全部的理智。
是的,硼砂与良隽谈了话便回来了。他还想再见见阿舒,他什么也不想做,只是看一看对方就行。
他知道良隽的举报很有可能让他在禁闭室里变为肉块,即便展浊能说动硕涵,那他也可能得随同展浊与硕涵出沟。
沟外是什么地方,他不确定。他还会不会回沟,他也不知道。甚至于若是当真捉到了实验体,沃水会不会放他们一条生路,谁都没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