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卿反反复复地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说。
在重压之下,在酷刑之下。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自己没做过的事情他决不能承认。
酷吏说,“你的试卷上有记号标记,是否早已买通考官?”
“我一介农家子弟,谈何买通?不过是笔墨染了卷面,你们若疑心我的考卷,大可以再出一份答卷,我当场作答。”
十份、百份、千份,顾砚卿都愿意做,只要他们不将舞弊的罪名强加在他的头上。
在重刑之下,顾砚卿昏死过去,再醒来已不知过去多久,周遭是杂草丛生的荒地,林立着三两个无名碑。
顾砚卿爬起来,一路跌跌撞撞地朝京城走,没有阻拦,如入无人之地。
在京城百姓们的口中,他才终于弄清事情的始末。
“顺天科举舞弊,真是大胆,多少学子十年寒窗,那一点机会全被他们破坏了个干净。”
“听说主考官王焕是京城王家...”
话被人凌厉打断,“这种话你也敢说?!王家早说了,那是早分了家的旁支,他们早就没了往来。”
“要我说王大人也是倒霉,被这样的穷亲戚沾上了,差点晚节不保啊。”
“那那位谋划了舞弊案的王焕现在如何了?”
问话的是个不了解情况的店小二。
有他地的考生笑道,“早处死了,晌午,当街斩首视众。”
“斩得好!活该!”
有人喝彩,“当时我有事没去看,真是错过了精彩一幕。”
“那可不是嘛。”
斩首...王大人被斩首了,顾砚卿呆愣愣地想,他顶着晌午最浓烈的日光来到行刑之地。
那里早已了无痕迹,顾砚卿却仿佛能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太阳光下,他的指尖愈发浅淡。
顾砚卿赶去同窗家中,那里早已人去楼空,旁人只道,“哎呀,听说是两名牵扯进舞弊案的学子,都流放去了。”
有人同情,“苦读多年竟落得这样的下场。”
也有人咒骂,“若不是他们当真作弊,岂会如此?还能冤枉他不成?”
还能冤枉他不成?
哈哈哈——
顾砚卿昏死过去,街头,他的尸首无人问津。
再一次有意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拖在一辆板车之上。
“大郎,我们回家,你别争了,你怎么能争得过那些人?”
是嫂嫂的声音。
顾砚卿惊喜地坐直身体,却发现自己漂浮在空中。
而板车上,是他早已被杖毙的身体。
原来他早就死了。
母亲沉默地推着车,久病的父亲不知如何从远方赶来,瘸拐着扶着母亲。
哥嫂在争吵。
大哥说,“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死了却还要被人指着鼻子骂作弊,这让人如何能忍受?!”
大嫂似乎是怒极,“你了解,我便不了解?!我嫁进你家十年,二郎是我一手看大的孩子!可是,我们如何争?争不了啊,争不了啊!”
顾砚卿同样劝道,“带我回家吧,大哥,往后你们好好生活。”
可惜无人能听见。
顾家的家底在上京寻子敛尸的一路上花得差不多,所有人像是被耗光了精气神。
好在他们在一天天地往家里去。
回家吧,只要回到家,顾砚卿想自己就可以安心地睡过去了。
但是,他们突然地转了身。
这一次,大嫂也不再阻拦。
京城之中,顾家的伸冤甚至不如林家二小姐即将许配赫赫有名的小将军的消息更引人注目,无人在意、无人相信,短短一个月,顾砚卿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衰败下去。
最后,和一开始的顾砚卿一样,躺在了乱葬岗中。
拖运尸首的小吏叹道,“也不知这家人发得哪门子疯?这事不早就尘埃落定,何苦翻起旧账?”
另一人倒有些同理心,“想必是丢了个儿子难以接受吧。”
“这倒也是,”小吏一边讲尸身丢进地里,一边道,“但就是没脑子。那么大的事,牵连了多少人,连王家都直接退居二线了,他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旧事重提?现在好了,触怒官威,藐视朝堂,唉,这就是下场啊。”
“不过,那学子倒也当真年轻...怎么会想不开做了这种事?”
“你管他做没做?就算没做,能怎么样?王焕都死了,他又能怎样?”
二人说话间,渐行渐远。
顾砚卿浮在空中,眼底猩红,死死地盯着一地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