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这种东西,像草一样,杀了这批,马上会有另一批。”颜则冷冷道。她挥手,让刽子手斩落上百颗人头。
姬煦不忍看,他垂头问:“你是这样看待凡人的吗?可是陛下、我、杭毓,我们都是凡人……”
“庸人自扰。”颜则再一挥手,另一批战俘被押上行刑台。台下站着无数即将被斩首的百姓,他们仿佛对这一结局早有准备,所有人都沉默无声。只有符兰期,东丘七皇子声嘶力竭,要颜则放过百姓和东丘将士,所有罪责他一人承担。
符兰期甚至向颜则下跪,求她但存仁心。
“别把符兰期逼急了。”姬煦说,“阎罗王不是还给了他什么法宝吗?万一真让全城百姓自焚或是怎样,我们全都跑不掉。”
颜则冷笑道:“他若真能如此,我敬他一杯。可惜符兰期妇人之仁,他根本没将阎罗王的鬼咒下到凡人身上。”
姬煦知道颜则所言正确。他无可奈何离开了监斩台。
将军们围住他,纷纷道:“王爷,再去求求陛下呢?”
姬煦去东南营地了,可是他知道他求不来赦免。皇帝对颜则要斩全城人这件事,只说:由颜则酌定。
皇帝金口一开,从不更改。他是答应过放过无辜百姓,可偏偏全城人都参与了符兰期的谋反。太蠢了,凤央人在赌什么?他们怎敢与西胤赌?姬煦不理解这些人。
天快将亮,太阳照常升起,但凤央城的人都看不到了。
行刑台上的斩首还在继续,但没有反抗的单反面碾压实在无趣。颜则拔起长刀,亲自走上了行刑台。
“坏人!”一个孩子忽然将一只残缺的布偶砸在颜则身上,“你是坏人!”
颜则转而走向她。
“颜则!赵颂璟!”符兰期挥动缠在他胳膊上的铁链,仿佛赵颂璟是一只猛兽,他以此来吸引她,让她不要靠近孩子。“赵颂璟!你忘了你曾说想到凤央来?我说凤央有最香甜的冰酪、有能走最远的大船,我曾答应,带你出海,去看蓝色的海……你都忘了吗……赵颂璟!”
颜则挑起眉头,那孩子忽然挣脱母亲,用头狠狠撞在了颜则腹部。颜则一把掐起她的脖子,要拿她先试刀。一道金芒忽然扎在颜则手上,那是一排细针。她挥开针,将孩子也丢了出去。
被绳索束缚住的医仙立即扑出,想接住那孩子。可是他动作踉跄,慢了一步,孩子额头撞在墙上,鲜血横流。医仙跌倒在地,他的下唇止不住打颤,“赵颂璟……我要告诉司命宫……你会遭报应的……”
“是仙要给我报应?”颜则点头道,“你叫他们来,看看谁愿为你们出头……”她一面说,一面踩住了医仙那双治病救人的手。
医仙来到凤央,默默为百姓救治。他只是救无辜民众,又有医仙的身份,过往从没人刁难他。可这次颜则不允许他救人,他反抗,颜则便连他也抓了。
“你要叫谁来?”颜则高高在上,脚尖不断用力。
“魔头!放了医仙!”沉默的凤央人突然大吼。他们此时爆发出巨大的怨恨,他们痛哭、咒骂,要颜则放了无辜的医仙。他们做好了追随符兰期赴死的准备,却并不想牵连一个善良的医仙去地府。西胤是土匪、恶魔,颜则更是无耻之尤。他们咒她不得好死,不得往生。倘若可以,他们愿用性命换颜则去死。
“赵颂璟!”已经失去一条胳膊一双腿的符兰期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他浑身浮现出黑色的光,他挣断铁链,一跃而起扑向颜则。
“你给自己下了鬼咒。”颜则肯定道。她反手掷出长刀,钉住符兰期的胸口,将他推向半空。轰然一声,符兰期的身体如火药般炸开,血液、肢体迸溅四散。他拼上性命的一击,轻而易举便被颜则攻破。
“七殿下!”不知谁先崩溃大哭。那个总是笑容满面的殿下走了,走得如此卑微,毫无尊严。他俯下身托举万民,上天却给了他这样的终局。难道这世道便是愈穷凶极恶,愈能横行无阻吗?
在吵闹的哭声里,颜则弯下腰从符兰期的血中捡起一串金色的铃兰花,花中缀有一支翡翠竹节。在颜则的记忆中,她看见许多年前,符兰期与北稷丞相的孙女申笙定下婚约。符兰期从七朵黄金铃兰中摘下最漂亮的一朵赠予申笙,申笙回赠翡翠竹节,以此定情。
他们应在九年前完婚。但北稷灭亡时,申笙死了。
这么多年过去,符兰期始终不忘申笙吗?他口中的故人,是申笙?
是又怎样?颜则一直知晓这一切。可为何……她捏着那段竹节,竟有些茫然无措?
“颜则!”谁在喊她?这声音一听便是姬恒。他来做什么?他要阻止我杀人?不、不,他让我躲开……为何要躲?我乃鬼王座下生死判官,应当是世人怕我才对……
颜则茫然地,从自己胸口摸到一段剑尖。是鬼谏啊,那柄母亲留下的剑。这柄剑从后背,贯穿了她的胸口,一段一段,深深嵌入,绞碎了她的心脏。
鲜血淌出来,是红色的。
***
颜则死了。死在杭毓手里。
那柄鬼谏中含有磅礴鬼气,杭毓几乎是用命拿起的这柄剑。但她并不在意。即便她死,她也要杀尽恶魔。
还好,恶魔并非杀不死。她的心,与凡人那颗并无不同。
颜则像一叶枯草般折倒,落入一道金色的影子里。
那个半仙出现在凤央,他要救这个恶魔吗?抱歉了,鬼谏之下,神魂俱灭。
杭毓松开手,她踉跄大笑,讥讽道:“原辞、原辞,你救不了她了。倘若你愤怒、怨恨,不若杀了我。能为仙者解忧,我也算死得重于泰山……”
可是原辞没有杀她。
“神光璀璨,普照万古”、“祝心虔祷,契定仙约”、“昭昭千象,永生不息”……原辞用尽毕生所学,将一道道仙咒施在赵颂璟身上。他掌心的光闪烁了一次又一次,可是他拢不住赵颂璟消散的神魂。他一如水中捞月、镜中嗅花,拼尽全力依旧徒劳无功。
“原辞……”赵颂璟抓住他的衣袖,仿佛小时候赏花游园,她紧紧跟着原辞害怕走散。原辞告诉她花仙子们在说昨夜的月光、今晨的雾水,还有聪慧的九公主。她听得自己被夸赞,便会露出羞怯的笑,弯下腰小声跟花草树木说谢谢。
原辞怀抱赵颂璟,失声痛哭。他的眼泪落在赵颂璟苍白的脸颊上,像许多年前,赵颂璟抱着他哀哭之时。十多年过去,他们还是无助的孩子吗?
赵颂璟的目光逐渐涣散,她茫然地喊:“原辞……”
“我在这……颂璟、颂璟……”
不会再有人回应他,他们终究是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