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鹂轻拭眼眶,放下衣袖时,美丽的面容上尽是冷漠。她没有跟阿姮说,她顶撞隗蹇,隗蹇恼羞成怒,狠狠的打了她一巴掌。
就是那一巴掌,打醒了她。
“侍奉昭伯时,我恪守本分,以他们夫妇为尊,从不敢与昭伯夫人作对,她却要将我卖到伎馆,她偏要辱我!
“还有隗蹇和隗姬!那时蔡侯有意纳我,隗姬唯恐我夺了她的宠爱,使隗蹇向蔡侯进谗言,将我送到楚国来。他们皆欺我、辱我!我要让他们看看,我也会争,也会抢!隗姬之宠我也要夺了去!”
她情绪激动,胸腔不停的起伏。
阿姮上前抱住她,“阿姊,你想怎么做都好,我只是有些顾虑,蔡侯他,真的是阿姊的良人么?”
阿姊本就是从蔡侯宫中出来的,她想回去,用她的方式反抗那些欺她辱她的人,阿姮能体会她的心情。可是,不仍旧要给蔡侯做妾吗?
阿姮没见过蔡侯,她只见过楚王这么一个国君。
她的见识固然浅薄,可也知道一个好的国君,不会任由贵族家的豪奴在乡野横行,不会任由贼寇屠戮小民。
楚王纵有万般不好,也非蔡侯可以比拟的。
阿姮眉头微蹙。
阿鹂轻拍她的手臂,说:“放心,我不是为了蔡侯这个人。我既然已经决定,就不会后悔也不会怕!我只怕,你对楚王动了心,不愿跟我走了。”
阿姮脸一红,低声嘟囔道:“没有!你们都误会了!我对楚王什么都没有!”
她羞着脸迭声否认,让阿鹂既觉可爱,又心生感慨,不由笑道:“楚王有权有势,长得又出众,面对这样的男人,便是有点什么,也不怪妹妹。”
“你只需记住,永远不要把真心给他们,”妩媚笑意从阿鹂脸上消失,她望向阿姮,目光变得坚定,“你是我的妹妹,先前你护了我,从今往后该换我来护你,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等我们回到蔡国,我定要帮你找出那些该死的贼人,为叔父和婶母报仇。”
“申先生,”阿姮吸了吸鼻子,眼中水光一现,“申先生也答应过我……我也要报仇!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回去。”
“好。”
四只柔软的手握在一起。
阿姊既然心意已决要回蔡国去,薄媪就是找来再好的男子,她也不会与之婚配。阿姮犯了难,不晓得该如何答复薄媪,才不会让薄媪起疑。
阿鹂想了想,沉吟道:“申先生从前曾说过,国与国之间,人与人之间,都是一样的,站在对方的立场和利益去考虑,反而能达成自己的目的。这件事我自去跟薄媪应对,必不会叫她察觉。”
“阿姊打算怎么做呢?”若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楚国自然是最好的,阿姮一想起暗夜里那双红得要吃人的眼睛,她的心就哆嗦起来。
什么都逃不过楚王的眼睛。
“接下来要做的事很多,且等我们一样一样的来。当务之急,是想个法子,将我腹中的胎儿打掉……”
“阿姊你怀了昭伯的孩子?!”阿姮捂着嘴轻呼,一脸震惊。
“我这个月的月事没来,胎儿约莫才两个月,现在打掉还不晚,免得带个拖累上路。”
阿鹂拿手抚上平坦的小腹,一脸严肃,脸上没有一丝眷恋之情。
她是乐伎,为了舞乐之便,尤为爱惜身体。就连偶尔贪个口腹之欲多吃几口都要催吐出来,怎会容忍身材变形。侍奉昭伯时便十分注意,若不能避开容易有孕的日子,就得使些手段悄悄避孕。
没想到还是怀上了。绝不能留。
阿姮太过于惊诧,半晌没反应过来。
阿鹂由己及人,一脸正色的对她说:“听薄媪说你已承过宠,我们离开前这些日子,切莫让楚王弄到你身子里头去。你年纪还小,有孕后再打掉,尤为伤身。”
“什么……弄到身子里头去?”阿姮被她说得糊里糊涂,心底隐隐浮现出怪异的猜测。
“你这个傻……”阿鹂揉着额角直叹气,“我以往便说要教你如何侍奉男人,你总是不爱听!你要晓得,有些手段虽说粗俗,难听了些,那也是为了保护你自己啊!”
阿姮脸热热的,咬唇不语。她不想学什么“手段”。那晚,她吓得直哭,始终不肯配合。楚王约莫也没有经验,她又哭又扭的,他竟拿她没法子,到最后也没成事。
“就是男子的……”阿鹂一心急,凑到她耳边一阵低语,“入了女体,便会有孕!若来不及,务必清洗出来!切记!”
阿姮只觉得耳边轰隆一声巨响,通红的血色迅速从耳廓蔓延到整张脸上。
幸亏楚王……全都糊到她腿根子上了。
*
郢郊祭台。
芈渊忽然鼻头一痒,打了个喷嚏。
司巫正在高谈阔论。
“寡人失礼了。”芈渊冲司巫摆手请他自便,独自起身来到露台上。
远处的王城墙郭斑驳,在秋天的红日笼罩下,着染了一层厚重的晕黄。近处,青山掩映碧水东流,农人在田间挥镰,渔夫在江中行舟。目之所及,本是一幅安详和煦的画面。
少年国君慵懒的眉眼里,盛放着比往日更多的冷意。
狩猎本是他最为喜爱之事,在郢郊盘桓多日,很是畅快的猎了几场。可一闲下来,缠绕在心里的那股郁躁之意不但没得到半分纾解,反而让他愈发烦乱。
他本想在司巫这里寻个清净,不过随口跟司巫请教了几句阴阳合和之事,司巫就搬出一堆阴阳八卦之论说给他听,枯燥到让人昏昏欲睡。
半点用处都没有。
芈渊懊恼不及,才想起来司巫到老还是个童男子,跟他请教个什么劲?
窝在心口的一腔怒火,回想起来竟然有些赧然,还有那些说不出口的困惑,难以言状的快活……通通被发狠的抛之脑后。
堂堂一国之君,绝不是非她不可的。
那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国君半是不屑半是讥嘲的轻嗤了一声,对露台下的侍卫发出令喝:“速备车马回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