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记事起,阿姊就是他最亲近的人。不对,在出生以前,他们就是最亲近的人了。
他们长得有五分相像,流着同样的血,也有着世上最相同的心情。
差不多是同时学会走路,他和阿姊手牵着手,一起往前走,一旦有谁站不稳又一起摔倒,听说阿姊总是稳稳地,而他是那个会摔倒的人,这是父亲讲给他们听的,那时候他们六岁,他因为感到羞愤把这个事记在了心里,后来长大了同阿姊讲,她笑着说她完全没有印象了。
不知道阿姊是真的记不得了,还是为了不让他难堪而这么说的,总之,这小小的往事仿佛就预言了他们的未来,阿姊总是更成熟的那个,而他是会把阿姊带到深渊的那个。
阿姊从花丛里听到细微的呜咽声,她胆大地去看了,是一只漆黑的猫,后背到屁股上那一块被咬得血肉模糊,她蹲下去伸手想要触碰它,反而被黑猫挠了一爪,那时它呲牙咧嘴,把他吓住了,但他还是挺身而出把阿姊护在身后,想要把它踹开。
不过阿姊把他牵住了,她拿手帕把血擦干净,举着手对他笑道:“你看,什么事也没有!”
下一刻,那几条印子上又渗出血来。
阿姊看见他的表情不对,于是收回手自己看去,无奈而又尴尬地笑了,但她还是坚持道:“阿畅,不要伤害它,我们来照顾它吧。”
他很生气,但还是听了阿姊的。
这种事情,他总是听阿姊的,但有时候他又执拗地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他听说母亲在宫外有一位好友,他是大司马,什么是大司马?是掌管马的大臣吗?父亲说,“很接近了,掌管宋国所有的战马意味着他是地位最高的武臣。”
他又问,“那他会骑马吗?”
父亲笑了笑,“那当然了。”
于是他也要学会骑马,如果他做到了,母亲会另眼相看吗?能换来母亲与他们的相处吗?比起自己,他更希望阿姊得到母亲的关心,因为他能感觉到,母亲对阿姊更冷淡些。
他自己怎样都好,唯独阿姊,他希望她能快乐。
最后,因为他的任性自大,把一切都搞砸了。
他差点死了,醒来后,当时负责照顾他的几个人已经死了。他醒来的消息传了出去,母亲竟然来看他了,那时他还看不懂母亲的复杂眼神,只是因为见到母亲而高兴。
母亲的话很少,多是叮嘱,告诫他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做不负责的事情。他原本的喜悦也渐渐消散了,如果,如果母亲的话语更温和一点,那就好了。
最后他疑惑怎么没有看到青禾,母亲说她没有捱过处罚已经没了。愤怒难过崩溃自责的情绪一下子涌入心中,他还没来得及宣泄,母亲先警告他,如果不做好身为太子该做的事,身边的人乃至国家的人都会受到牵连。
“可是,可是,我只是把自己弄伤了……”
母亲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凌厉,“这就是最大的失职,你是未来的国君,你如果出现闪失,未来宋国怎么办?”
他被这莫大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
母亲离开后,阿姊就从门外进来了,她抱着他,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他的背,他在阿姊的怀里哭,滔滔不绝地倾诉着,把自己所有的想法都哭诉了出来,阿姊只是默默地听着,没有说什么。
当他好不容易缓过来,抬头看阿姊,那张脸上已经挂满了泪。
后来他把巧心又调回了自己身边,但是两个人之间已经有了无法跨越的隔阂,以前的巧心像他的另一个阿姊,如今她变得很难过,在他的身边,两个人静默着,那无穷无尽翻涌的阴沉气氛,会把两个人都吞没了。
他向阿姊提议,让巧心去阿姊身边做事,阿姊同青萝商量了一番后答应了,阿姊让青萝来陪他,其实他们四个人几乎日日见面,更换一下,也同往常一般。
猝不及防地,事情就不复往常了。没过多久,一日清晨起来,他就再也没见过阿姊。听说她去了遥远的黎国,听说该离开的那个人其实是他……
那天他的腿恢复得很好,想要给阿姊一个惊喜,但是会笑着鼓励他的人已经离开了,他又坐回了轮椅,原本无法释怀的愧怍上又新增了一种,对阿姊的羞愧和对母亲的怨恨。
每日每夜,都是在惆怅和痛苦中度过。
名义上的太子已经离开了安和,他只能蜷缩在生病的公主这个名义下,像一只老鼠一样生活。舅舅和父亲会抽空指导他,但是剩下的时间,他都用来玩乐,哪怕是把自己沉浸在一些原本有趣的事中,也丝毫提不起半分兴致。
果然,只有和阿姊在一起,做这些事才会感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