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觞是在第三日醒的。
睁眼的时候模模糊糊看见榻边坐着一个正垂首看书的男人,身着浅色的衣裳,背对拂晓过去后的晨光,将一整片青冥的柔光都披在肩上,温柔得宛如一副山水画。
她尽力去看清,可是眼前总有一团似雾非雾的汪洋横在眼前,眼前那人忽远忽近,只晓得他在那,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她很怕这人突然就走了,连忙抬了下脖子想看清楚点,可惜还没抬起来,痛感就从此处延伸到四肢百骸,疼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时她才突然意识到这幅身体好像是受了重创,已经到了动一下都要疼半天的地步。
只不过她自知自己这人打小就贪图美色,为了能一饱眼福可以忍受这等痛苦,于是更加用力地支起身体。可惜身体仿佛压了千斤重的庞然大物,任她这么努力也动弹不得,真真是要急得抓耳挠腮了。
就在这时,榻边这人仿佛察觉到了她的异动,放下书卷俯下身体,轻轻唤了声她的名字。
真……真好听。
她不自觉地攥紧了那人的衣角,心里想着要是再喊一声就好了,再喊一声她保证能醒过来。
那人似乎听见了她心中所想,果真又喊了一声,甚至是俯得更低,冷冽的气息都扑在了她的鼻尖上。
只可惜努力了半天身体还是没有恢复知觉,她既丧气又自责,心道事不过三,你若是喊第三声,我定能醒过来。
这人却喊了不止三声。
一遍一遍,喊到她都开始心疼他的嗓子,可是身体还是很不争气,似是要与她斗争到底,根本不听使唤。
她有点难过,想说你别喊了,我好像真的动不了了,我好像已经废咯。
这人却格外固执,一声喊得比一声坚定,一声比一声动情,待到他的气息将她全部包裹的时候,她终于能感觉到紧绷的身体有了一丝丝的放松。
她心中一喜,正将全身的气力集中于喉咙,努力想发出一点点声音的时候,额头突然被一个温温软软的东西贴住了。
很软,很温暖。
她一下子愣住了。
温热的气息游走在方寸之地,酥酥麻麻地沿着眉骨传遍了百会穴、天灵穴……整个大脑突然之间一片空白,身体里的血液陡然燥热起来,仿佛一道雷击从最最要害之地直劈下来,贯穿了全身的经脉骨髓,席卷了理智的角角落落。
来自克制自己动作的身体防线丢盔弃甲,她顿感呼吸急促,心跳加速,手脚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回了知觉,缓缓睁开了眼睛。
直至此刻,混沌的意识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关于眼前那人的身形、气息、声音,都化作具象一鼓作气冲进脑海里,转变为震耳发聩的悸动。
那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轻轻移开了嘴唇,正要起身时突然被一只手从后背过来扼住脖颈,猛地压了下来!
紧接着一双柔软的唇毫无预兆地贴上来,含住了他僵在半空的嘴唇。
身下那人费力地扬起下巴,露出最为脆弱的喉咙,动情地在他不知所措的嘴唇上辗转着,与他愈发急促的呼吸紧紧纠缠在一起。
那么坚硬的人,却那么柔软的唇。
他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她的拇指从他的后脖颈摩挲到耳根,暧昧地停留在此处辗转时,终于击溃了他的最后一道防线。
全身难以控制地躁动起来,喉结剧烈地滚动,凶狠的喘息从胸膛沉闷地传出……他心想不行,但是当被这股气息包围住时、被这日思夜想的偏爱占有时,他既觉得开心,又觉得心酸,又期待,但又害怕。他理应及时止损,可又不舍得这份欢愉。
他期期盼盼了七年的人,此刻就在他的身下,温柔又迫切地吻着他。他战战兢兢地、小心翼翼地守护着的感情,终于有了回应。
可是不行。
明明已经……明明已经爱上他了,可是不行了。
他没办法给出回应了。
此时的激动、热烈、渴望全都被一腔苦涩席涌,心中酸得发堵。
当她的嘴唇离开时,他突然感觉心里空了一块,这么多年的感情突然好像搭建在半空中的阁楼,轰然一声没了支点,在心里尽数坍塌。
问觞气喘吁吁地看着他,眼睛里还蒙着一层水雾,目光中的炙热一点都不隐藏,轻轻喊了声:“风兄。”
方才吻得太动情了,出口时连嗓音都是微哑的。风泽杳心尖一颤,暗暗握紧了拳。
问觞笑起来:“总算是被我抓到了。”
“……?”
“你刚刚趁我睡着偷亲我,”问觞眉眼弯弯,“被我抓到了。”
风泽杳没说话。
问觞哈哈一笑,这一笑用力过猛疼得全身一抽,龇牙咧嘴地骂了句。
风泽杳把她被子盖好,淡声道:“有伤,别动。”
她忍着疼痛,笑嘻嘻地朝他张开双臂。
风泽杳还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她出其不意地吐出一个单字:“抱。”
风泽杳帮她拉被的动作短暂地一僵,继而置若罔闻整理好背角:“你躺好,我去端药。”
问觞:“我不要喝药。”
“喝药好得快。”
她又重复一遍:“我不要喝药!”
风泽杳只好停下要起的身子,转头道:“那你要做什么?”
问觞拉了下他衣袖,委屈巴巴地道:“我刚刚说了啊,我要你抱我。”
记忆回到七年前临淮城的那间小木屋里,她披着一身大雪从外边赶回,缩在他怀里像小猫一样蹭着,说着要他抱这样的话。
她在爱一个人的时候,也是需要依靠的。
他感觉心里那座好不容易建立好的高塔不受控制地开始坍塌。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觉得不舍,又觉得心酸,又觉得可怜。目光落在她那双因为亲吻而变得些许红肿的唇瓣上、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里,心里就像有一团火在烧,烧得理智和欲/望无一幸免地成为一团浆糊,心里难受得快要溢出来。
他狠心避开视线,猛地起身:“我去端药……”
问觞忍着疼痛挣扎着坐起来:“嘶……”
他还是没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
问觞顺势道:“你过来。”
风泽杳没动。
她便作势要下床,风泽杳只好重新回到榻边,无奈道:“我过来,你别动。”
问觞:“你坐下。”
风泽杳发现自己在她面前永远只能选择顺从,她总有无数种办法能让他听话。
问觞道:“药我会喝的。只不过药太苦了,没有蜜饯我是喝不下去的,可惜房间里面除了摆设空空如也,估计是找不着蜜饯了。”
他自然是知道她并非不能吃苦,但还是道:“我去买。”
问觞道:“我只有这一会儿愿意喝,你买来的时候我便又喝不下了。你就是买一筐蜜饯来我也是不愿意喝的。”
风泽杳听不明白了:“那要如何才愿意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