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舞毕,满座王公贵族纷纷喝彩。宣帝斜倚龙椅,指尖轻叩扶手,目光却落在座下那位楼兰使者东轲伊身上。此人深目高鼻,一袭绛紫胡袍,腰间别着一柄镶嵌绿松石的短刀,此刻正抚掌而笑,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算计。
“陛下。”东轲伊起身行礼,嗓音低沉如大漠风沙,“楼兰王上特命臣献上西域珍宝,以表臣服之心。”
他一挥手,侍从抬上一只鎏金木箱,箱盖开启的瞬间,殿内骤然一亮。
箱中竟是一对蒙着轻纱的玻璃花樽。
花樽通体透明如冰,瓶颈处缠绕着金丝葡萄藤,藤蔓间缀着细如米粒的各色宝石。
“此乃西域匠人耗时三年所制。”东轲伊指尖轻触花樽,玫瑰顿时化作漫天星辉,“樽中暗藏楼兰秘传的荧光粉,遇热则现百花盛景。”
星辉落在他深陷的眼窝里,将那双琥珀色瞳孔映得如同燃烧的沙漠日落。
宣帝不自觉地前倾身体,龙袍上的金线云纹在虹光中微微浮动。
老臣们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此等宝物,真是妙啊!”
“还有宝物。”东轲伊抬手击掌,腕间七宝手串相击,发出细碎的声响。
殿中的楼兰舞者如退潮般行礼退下,绛紫纱裙在青金石地面上拖曳出沙沙轻响。
唯有一人仍立在殿心未动。
她缓缓抬头,纱巾滑落,露出一张令人屏息的面容。
琥珀色的眸子如月牙泉般清澈,唇若丹砂,耳畔金坠摇曳生辉。殿中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东轲伊恭敬地向宣帝行礼,笑道:“此女名唤阿依慕,乃我楼兰第一美人,今日得见天颜,情愿侍奉陛下左右,以表楼兰诚意。”
美人倾身跪拜,“奴善胡旋舞,今日得见真龙,方知何为天威。”
宣帝眯起眼。他岂会不知这是糖衣裹着的试探?但君王威仪不容退却,遂朗声笑道:“使者有心了。”
东轲伊忽然跪地,语带哽咽:“只是……臣临行前,楼兰王已病入膏肓。”
“王上思子成疾,唯愿江楼月殿下能归国一见。”他重重叩首。
殿内霎时死寂。
恭王猛地拍案而起,玉杯震得叮当乱响:“好个楼兰!献个两个罐子和一个女人就要换回质子,莫非当我大宏可欺?”他生得酷似宣帝,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戾气。
东轲伊伏地不动,后背衣衫已被冷汗浸透:“臣万万不敢!只是王上咳血不止,巫医说……说熬不过今冬了。”
宣帝指节泛白。江楼月为质十载,若楼兰王死前见不到儿子,新王必生怨恨。可若轻易放归,万一放虎归山。
商芷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酒杯边缘。
果然,和前世一模一样。
这场戏码她太熟悉东轲伊的哀切,恭王的推波助澜,最后父皇在劝说下“勉为其难”地应允。
“陛下。”丞相突然起身,“臣听闻楼兰有种雪灵芝,或许对龙体有益……”
话题巧妙转向贡品清单,商芷趁机起身离席。夜风卷着冷气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将满殿的脂粉香与阴谋气息抛在身后。
御湖静得发冷。
枯枝横斜,残叶早已腐烂在泥里,湖面结了一层薄冰,映着惨淡的月光,像一块将碎未碎的琉璃。商芷独自站在湖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总算冲淡了宴席上那股令人窒息的奢靡酒气。
她拢了拢斗篷,月光穿过梅枝,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花影。
商芷抬手拂过一枝红梅,花瓣上的薄霜簌簌落下,沾湿了她的指尖。这片梅林是雪卿最爱,隆冬时节反而开得最盛,朱砂似的红映着雪色,倒比殿内那些金玉珠宝更让人心醉。
湖风忽起,假山上的宫灯剧烈摇晃,将她的影子撕扯成破碎的形状。商芷正要转身,忽听假山石缝里漏出几声压抑的交谈。
“他们的行程已探明,会途径黑松林。”
她呼吸一滞,下意识贴近山石。黑松林是进出京必经的官道,皇兄去胶东赈灾若要返程也途径此处。
“弩箭都淬了蛇毒,见血封喉。”另一个声音带着阴狠,“上边说了,要做得像山匪劫道。”
碎雪从枝头坠落,凉丝丝地滑进商芷后颈。她死死咬住嘴唇,生怕漏出一丝声响。
看来是有人胆大包天,竟敢在此处密谋杀害皇子!
“谁在那里?”
一声厉喝骤起,商芷踉跄后退,绣鞋踩断枯枝的脆响在静夜中格外刺耳。石缝里突然伸出只布满老茧的手,铁钳般扣住她脚踝。
“是乐昌公主!”那人压低声音,“怎么办?”
商芷猛地扬起斗篷,大团积雪扑簌簌砸向来人面门。趁着对方松手的刹那,她拎起裙摆就往梅林外跑。寒风裹着雪粒刮在脸上生疼,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拦住她!”
前方突然闪出个黑影,商芷收势不及,直直撞进对方怀里。清冷的香扑面而来,她抬头正对上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