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仕辉睁开眼,原本没有神采的眼睛,几乎是瞬间被注入了活力。
那是一双依然犀利的眼睛,具备着一个商场上厮混多日、中年男人独有的精明。
你可以相信他使命必达,相信他对客户、对合作方、对上位者、对有利用价值的下位者的耐心和认真。
唯独不可以相信这样的一个人会拘泥于私人情谊。
不论是男女之情,还是兄弟、同事之情,都困不住他。
“情份”这个字,在这种人的字典里是最靠后的。
看着这双眼,夏志琪猛然有种当头棒喝的感觉。
待会就会有人拥簇过来,照顾他、关心他,只要他手里还有资源,他们会照旧奉承他。
哪怕昨晚发生的一切他都明白,也不会介意。
只要围在身边的人身上,也有他恰好想要的东西。
想通了这一点,她不禁觉得夜里自己的胡思乱想很可笑。
本质上那还是一个小女孩的呓语,对有钱人的幻想。
她紧绷着的弦一下子松弛下来,疲劳感袭来全身。
“谢谢你”,他突然开口了。
夏志琪拍拍他的手背,不等他再开口,她就把医院的单子、发票、120的票据都放在一个袋子里放在他的床边。
她不想被赶来邀功的人看到、再惹是非。
陆仕辉盯着她,吃力地说:“我欠你一个人情。只要我能办得到,你尽管开口。”
夏志琪笑了笑,匆匆离开医院。
她舍不得打车,早高峰辗转了几次公交才回到宿舍。
又困又累,进屋后倒头就睡。
火车是傍晚的,反正也不急。
这一觉睡到中午,等她醒来后才发现传呼机上多了好几个记录。
都是同一个人,何倩倩。
这时她的内心还残留着昨夜发现真相后的愤怒。
立即出门找座机回拨,开口就说:“何总,我把钱还给您吧,不需要注册公司了。”
没想到对方一点吃惊也无,甚至说相当平静,连原因都没有问。
夏志琪霎那间就明白,她都知道了。
聪明人就是这样,有些话根本不需要说破,以免遭到更大的羞辱,周艳就是反面教材。
但何倩倩并没有立即结束通话,而是平心静气地说:“小夏,我有一点自己的想法,你愿意听就听,不想听我就立刻收线。”
就是她的这种平静,令夏志琪有了好奇,她说:“愿闻其详。”
何倩倩道:
“我昨天在看智华的书,那里面有一本介绍飞鸟的科普文说,长途迁徙的鸟类大部分时间是在乘风滑翔,而不是靠拼命煽动翅膀。
其实做人和经商也一个道理。借助风口,借助风势才能一跃而起。
阿姨知道你不是贪财的那种女孩子,更是个聪明人,所以我斗胆也要帮陆总说一句。”
见夏志琪没有辩驳,她松了口气继续说:
“像陆总这样的男人愿意为女人花钱,很大程度上不是出于什么喜欢和爱。
他花钱是觉得这人懂他,明白他的野心,所以他花钱给这个女人就相当于花钱给自己。
男人这个生物,他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情情爱爱,也没有那么多情绪,你说他傻缺他也傻缺,你说他现实他也现实。
所以男人花钱的逻辑有时候和老人买保健品的逻辑一样,你花他钱不仅是给他面子,更是让他安心。
何况你救了他一命,难道他的命不值10万块?
叫我说,你收下这笔钱会更好。
这也算是两清,他不会再惦记欠你的救命之恩,你也有了生意上的启动资金。
将来如果你想在海城这块地界发财,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强。”
这番话称得上苦口婆心,既不像周艳那样倚老卖老,更懂得如何保存双方颜面。
虽然夏志琪最开始恼怒于她和陆仕辉的串通。但现在,她不得不承认,何倩倩说得有道理: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要强。
何况她能一下子多两个!
这番想法在她脑子里跟过电一样,被她飞速进行了利弊权衡。
夏志琪听见自己果断的声音:“行,听何总的。”
直到放下电话,她才骤然发觉:真有了十万块啊,一笔彻底属于自己的巨款!
她有点懵,简直不敢想象这是真的。
以至于到了火车站北广场见到夏志超,在乌泱泱地人群里挤上火车,窗边的风景不断倒退,她都一直沉浸在十万块的余波中,迟迟没有缓过神。
这不是20多年以后的10万块,这可是1997年的10万块啊。
夏志超见她表情严肃,忍不住问:“你没事儿吧,话怎么那么少?表情也很奇怪。”
夏志琪张口就问:“哥,你要是有了10万块,你会怎么办?”
“我啊,肯定要在地上先翻两个跟头,然后再打几个滚,然后,然后再去买一台游戏机。”
夏志超斩钉截铁道。
随着火车离海城越来越远,半年的大学生活变成了遥远的存在,可以暂时存放在一边不去管。
回到开城后,寒假生活正式启动,有两件事情令她有些不舒服。
一个就是包惠英看上去苍老不少。
她说国营饭店最近有可能要被私人老板入股,那样一来势必要开源节流,说不定会有批老员工要提前内退。
夏朝洪安慰她:“你是挂牌子的包子技师,以前拿过五一奖章的,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走啊。”
儿女们都安慰她。而包惠英最关心的则是,自己亲爱的大侄子竟然没有去看过一次夏志琪!
这可是她带大的孩子啊,是老包家唯一的大学生,结婚时她还特意包了大红包。
就因为那条金项链吗?不得而知,包惠英为此非常伤心。